正文

貳 人生足別離 客來桃葉渡(9)

天子謀 作者:青垚


七日后,太師鮑輝弒君自立,京城九門皆閉,兵馬橫行。蘇離離關(guān)在城中,自然不知外面州郡已然義幟紛起,各路封疆大吏沒了皇帝,各自建政。

如同本就瀲滟的湖面投入了一塊巨石,波瀾橫生,天壤倒置。

這脆弱的、勉力維系著大統(tǒng)的天下,終于大亂了。

九月十三這天,陰云密布,城中也愁風(fēng)慘雨。晚上蘇離離裹在被子里,只聽見外面兵馬往來,難以成眠。太師府已下嚴令,申時之后,街上禁行,有違令者,立斬。每天天不黑,各家已是關(guān)門閉戶。

蘇離離睡不著,索性披衣起身,散著頭發(fā)走到后院葫蘆架下坐著吹風(fēng)。那昏君死了,大約是這些年來最為大快人心的事。她縱然命如螻蟻,也有恨的權(quán)利。像千鈞的擔(dān)子忽然折了,一時之間竟茫然起來。

墻外又一隊巡邏的士兵腳步整齊地走過。蘇離離仍然坐在葫蘆架下不愿走,仿佛這里有什么值得留戀的記憶。四周靜下來時,角門上輕叩了三聲。蘇離離驟然驚起,凝神細聽。敲門聲又起,有點驚慌,又有點急促。

蘇離離躡手躡腳走到門邊,輕聲問:“是誰?”

門外小聲答道:“是我,老張?!?/p>

蘇離離連忙打開門來,張師傅牽著一個孩子,閃身進門。三人屏息片刻,張師傅低聲道:“進去說。”

蘇離離帶他到內(nèi)院,關(guān)好四面的門,叫起程叔,點了一支小燭。張師傅借著燭火點起了一袋煙,吸了一口,道:“少東家,我最近有些事,要冒險出城一趟。這個孩子是我一個遠房親戚的,想暫時留在你這里?!?/p>

蘇離離看去,那孩子只有八九歲,躲張師傅身邊,神色畏縮。蘇離離看程叔,程叔咳嗽道:“這兵荒馬亂的,有什么不能留。且住下就是?!?/p>

張師傅將那孩子拉到身前,柔聲道:“這位姐姐和老伯都是好人,你莫要害怕。”孩子穿著一件粗布衣服,皮膚卻細膩白皙。

蘇離離道:“你叫什么?”

他望著蘇離離膽怯地開口道:“我叫于飛?!?/p>

蘇離離驀然想起木頭才到這里時,也是這般戒備猶疑,只是眼神之中比這孩子多了幾分堅毅。蘇離離笑道:“你別怕,這城里的大人們發(fā)了瘋,才鬧得震天動地。咱們別理他們?!?/p>

于飛懂事地點點頭。

天明時分,張師傅辭去。之后十幾日,蘇離離都默默守在店里。于飛很沉默,尾巴一樣跟著蘇離離,像是被人拋棄的小狗,找著了主人。蘇離離本是個心軟的,也就真心實意待他好。

因為街上亂,程叔不讓蘇離離上街,自己出去買食用之物,有多少買多少,都屯在店里。然而京城的物資卻越來越短缺,兵士又搶掠,挨過這幾日,也不知道往后如何。蘇離離望墻興嘆,這天下治起來不是朝夕之功,毀起來卻一夜蕩盡。

那位太師大人弒君篡政,將皇室宗族屠戮一空,意猶未盡,大駕擺到街上,看誰不順眼就殺誰。京中各富豪之家、敵對的朝臣府邸,通通抄了一空,充入國庫?;ㄌ炀频?,縱欲無度。這時節(jié),人命如草芥,惜命之人皆縮頭在家。

十月初時,又有消息傳來,外面的軍隊舉著為皇帝報仇的旗號,打到京城來了。京城勢單力微,難以久持,有那么些人便破罐子破摔。那太師鮑輝大人,似乎也抱了這樣的態(tài)度,既結(jié)集不起有力的抵抗,便放火燒城。

京城繁華一世,終淪為人間地獄。

蘇記棺材鋪正在百福街角,燒了半個鋪面,幸虧風(fēng)向朝外,才止住了火。覆巢之下,蘇離離也不驚不急了,只將內(nèi)門改做大門,關(guān)上避個風(fēng)雨。這天她爬上屋頂看去,城西方向正燃得熊熊,黑煙直沖上天。

她順著梯子爬下去,回房里抱了木頭留下的那柄市井俗貨,拿著覺得又長又重,不趁手。放下那劍,又去廚房舉了把菜刀,拉開門要出去。于飛拽著她的衣角道:“蘇姐姐,你去哪里?”

蘇離離擎著刀道:“我出去找程叔,他去了這半日還沒回來。你好好待在家里,要是有人闖進來就到后院堆雜物的角落那只空水缸里躲躲?!庇陲w應(yīng)了,蘇離離出來帶上門,但見百福街上一片荒涼,到處是斷壁殘垣,有人在廢墟里扒東西,有人在不明原因地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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