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晃著扁擔進來,蘇離離奇道:“你不在正堂叫我,跑到這后角門來。恰好我在這兒,不然叫破了嗓子也未必聽得見?!?/p>
莫大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棺材鋪子的大門那是買棺材的人進的,誰沒事去找晦氣?!?/p>
蘇離離便趕人,“是是,我這里晦氣,你快找個吉星高照的地方去。”
莫大一眼看見木頭坐在那葫蘆架下,雖穿著布衣素裳,蹺著一條腿,卻掩不住清貴態(tài)度;雖不發(fā)一言,卻足以令人自慚形穢。世人有高下之分,有貴賤之別,有時是超越性格與心志的。見著比自己優(yōu)越的人,往往心生憤恨;待見這人落難,便心喜意足。
無論歡喜與仇讎,總不能彌合差別,共做一群。這,也許就是所謂的階級。
而莫大,一眼瞧見木頭便不順眼,對蘇離離道:“聽說你上次救了個叫花子,就是這小子?。俊?/p>
木頭斜斜地靠到椅子背上,也不見惱怒,只默然不語。蘇離離嘆口氣道:“他家人離散,可憐得很,我認了他做我弟弟,你別叫花子叫花子地喊?!?/p>
莫大皺起眉頭道:“本來就是叫花子,敢做還不讓人說嗎?”
蘇離離仰頭看了他兩眼,皺了眉,對木頭道:“這是街對角莫家裁縫店的莫大。莫大是個諢名?!彼D頭看了莫大一眼,抑揚頓挫地說,“他大名叫莫尋花?!?/p>
木頭原本一語不發(fā),此時卻極有默契,不咸不淡道:“名字風雅,兼且湊趣。”
莫大頓時漲紅了臉,大是不悅道:“離離,你……”
蘇離離和藹地笑著:“什么你你你,我還不知你口吃?!彼D向木頭,款款道,“莫大哥的爹爹早年逛窯子,與人爭鋒時失手喪命。他娘親開著個裁縫店拉扯兩個兒子,給他起名叫莫尋花,他還有個兄弟,叫莫問柳?!?/p>
她清脆地落下最后一個字,木頭眼睛也不抬,毫無起伏地接道:“字字血淚?!?/p>
蘇離離“哈”地一笑,只覺木頭被她刻薄時無辜得可愛,損起人來也不差分毫。
老子逛窯子被打死可謂窩囊,兒子偏還給起了這么個富有紀念意義的名字。莫大生平最恨的便是別人叫他莫尋花,蘇離離今天偏要揭他短,他頓覺在木頭面前矮了氣勢,苦臉道:“你就這么護著他,他給你銀子了?”
蘇離離擦著手道:“我說了,他是我弟弟。你找我有事?”
莫大道:“我聽人說定陵太廟鬧鬼鬧得厲害,今晚想去捉一捉。即便捉不著,也可以見見世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瞧瞧?”
蘇離離大笑,“你去挖墳盜墓我還信,捉鬼?你騙鬼吧?!?/p>
“你該不會是膽子小,不敢去?”
蘇離離笑著搖頭,“我不受你激,大半夜的不睡,跑去墓地閑逛。你要去,我別的沒有,看在朋友一場的分上,大方一回,杉木的十三圓倒是可以白送一具。”
莫大“呸”的一聲啐在地上,“你也太不仗義了,這不是咒我?!币娔绢^望著他吐的口水皺眉,大聲笑道,“我以為你照顧這瘸子弟弟肯定悶壞了,才趁著天氣好,約你出去逛逛。你既不想去,那就罷了?!?/p>
說完抬腳要走,蘇離離叫道:“等等。”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水潤光澤,斜睨著一轉,道,“我至多給你放個風,說吧,晚上什么時候?”
“酉時三刻,我在這角門外等你。”莫大指指角門,大步離去。
蘇離離應著,回頭見木頭默然看著莫大走遠。蘇離離撲到他椅邊,蹲下笑道:“好木頭,你別告訴程叔。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來?!彼宦暋昂媚绢^”叫得未免有些親熱,直把木頭叫得皺起了眉。本是光潤華貴的椴木,也皺成了橫七豎八的黃楊渣子。
蘇離離不管他的冷淡,按著他右腿無傷的膝蓋搖了搖,一臉諂笑地站起來,端著盆子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