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額上的青筋跳了跳。就在蘇離離端了碗要走時,他忽然開口,沙啞地問:“什么是薄皮匣子?”
蘇離離萬料不到這人第一句話是這樣問她,愕然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就是廢料做的薄棺材,一百錢一具?!彼柿讼驴谒?,“那個……實在沒錢,白送也行……”因她早晨說要給他睡薄皮匣子,此刻見問不由得心虛,聲音便少了底氣。
“我的腿怎么了?”他仍然望著床沿,淡淡地問。
“骨頭折了,大夫已經(jīng)給你正好了?!碧K離離機(jī)械地回答。
“能好嗎?”
“若是骨頭接得好,你也好好休養(yǎng),不一定會殘疾?!彼諛影汛蠓虻脑捳f了一遍,心里詫異,怎的他像是主子,她倒像是奴才,有問必答。
他聽完,不再問,慢慢撐著身子倒下去躺著。
蘇離離愣了半天,覺得不對,此人不明事理,需得跟他說明白,便徑直走到他面前,一手端著碗,一手指著自己道:“喂,你記住了。我,叫蘇離離,就是離離原上草的那個離離。我救了你的命,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默默地看了她兩眼,漠然道:“我知道了。”
絲毫沒有銜環(huán)結(jié)草的感激之情。蘇離離有些來氣,指著他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何方人氏,有錢沒錢,叫你家人來贖你?!?/p>
他閉著眼睛道:“沒家沒人,更沒有錢。”
“連名字也沒有?”
“沒有。”
蘇離離看他倒在那里,有氣無力,咬牙道:“你別以為我好心救了你,你就可以白吃白喝耍無賴。沒錢就給我做小工,沒名字我給你起一個。我滿院子都是木頭,你從今兒起就叫木頭了!”
她自然是不等他答,轉(zhuǎn)身出去時,將那破木門摔得“啪”的一響。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蘇離離便起床洗漱。
晨曦中的后院靜謐清新,從井里汲來的水流晶泄玉般從她指間劃過,涼涼的觸感讓蘇離離玩心忽起,一揚(yáng)手,一串水珠灑了出去。她仰頭看見院外的一棵黃桷樹,正抽著嫩黃淺綠的新葉。
古來文人騷客多愛詠春傷秋,蘇離離獨不喜秋天。天氣實如人之心性,隆冬嚴(yán)寒,盛夏酷暑,都是至情至性,毫不做作。春天萬物欣然,如人微笑;秋天卻似幽閨怨婦,雖是色衰傷情,偏不肯痛快零落,只哀婉個沒完。
蘇離離洗完臉,略略澆了一下菜地,覺得離那怨婦還有大半年光景,心情甚好,提了水便去廚房做飯。不多時,便端了碗甜米粥,推開了角落里那間小屋的門。那塊木頭睜著眼,望著屋頂斜齜出來的一塊板子,見蘇離離進(jìn)來,目光勉強(qiáng)落在她身上。
蘇離離將他扶坐起來,自己坐在床沿,用勺子挑著粥,香糯清甜。那人臉色不似昨日蠟黃,然而蒼白得沒有血色,唯有一雙眼睛仍清冷犀利。蘇離離將勺子伸到他唇邊,他便抬手道:“我自己來?!甭曇舻统?,卻帶著沙礫相撞的清越。
蘇離離格開他的手,冷笑道:“自己來?一會兒你就得離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