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開始研究權力。當時,人們通常將權力視同為暴力、強權和優(yōu)勢;認為國家的興衰體現(xiàn)為軍事創(chuàng)新、武力征服、過度擴張以及軍事活動給國家經(jīng)濟實力帶來的影響;
認為階級關系即為壓迫與被壓迫的關系,經(jīng)濟統(tǒng)治決定了意識內(nèi)容;認為兩性關系就是征服與被征服。權力即暴力的觀點在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一書中有最為清晰的表述。每年有幾十萬學生在歷史課上閱讀這本書,全球許多政府管理學院、商學院和公共政策學院也把這本書當作教材。馬基雅維利在一個極端暴力的時代寫出了《君主論》。當時的謀殺案件比今天要常見百倍,強奸行為也無可厚非,執(zhí)行酷刑則成了一道公共景觀,通常還有人在一旁歌唱或者吟詩。當時的社會,大部分濫權行為無法得到抑制:因為人們大多是文盲,沒有新聞媒體約束掌權者,沒有組織有素的民兵隊伍使軍事力量制度化,也沒有普及個人權力的概念。
《君主論》將權力視為赤裸裸的“暴力和欺騙”,這種權力哲學適用于此類暴力時代。要想掌權并保證不失權,就要變著花樣地運用各種魯莽、兇狠、暴力的強制性手段。想牢牢掌權,即使心懷不軌,也要道貌岸然。這種權力讓競爭對手和批判家不敢作聲(甚至人頭難保),讓忠實擁躉備受鼓舞,也讓廣大民眾有苦難言。暴力和欺騙運用得心應手,大權必定牢牢在握。
可這一觀點的反例卻比比皆是。人類歷史上有過許多重大變革:賦予女性選舉權,推進民權立法進程,推動言論自由(在反對越戰(zhàn)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顛覆種族隔離政策,爭取同性戀權力等。這些重大變革的推動者其實既無經(jīng)濟地位,亦無政治地位,也沒有軍事力量,他們并沒有運用強權,卻依舊改變了這個世界。
最近的一項研究對東帝汶及蘇聯(lián)各成員國1900~2006年間的323次反對運動做了深入分析。其中一部分運動采取暴力戰(zhàn)略,比如轟炸、暗殺、斬首、拷打、殺戮平民等;另一部分則采取非暴力戰(zhàn)略,比如游行示威、守夜監(jiān)視、請愿、聯(lián)合抵制等。調(diào)查結果顯示后者成功奪取政權、贏得更多民眾支持、推翻高壓政治的概率比前者高出近一倍(前者為26%,后者則為53%)。
其實,人們在權力被削弱時才會訴諸武力。在職場上,有些人喜歡耍陰險的手段,比如欺騙他人、暗箱操作、利用他人上位等,而這種做法正說明他們的權力和影響力尚不及常人。在生活中,戀人之間更容易用強制的方式對待另一半,一旦覺得自己稍處下風,他們就會采取恃強凌弱、身體攻擊、情感威脅等強制手段對待對方。家長面對任性的孩子感到無能為力時,有時就會失去理智而體罰孩子。在校園中,總會有囂張跋扈、欺負弱小的學生,但他們顯然也是同學眼中最沒有地位、最不受尊重、最沒有影響力的人。因此,在今天的社會中,強制性手段更可能讓人們失權,而不是掌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