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解脫
我唯一一次,撞見過她的“脆弱”。
2010年4月,南院西配樓四樓,柴靜被李倫老師邀請在《24小時》辦公室業(yè)務座談。
我慕名來聆聽。
她依然是樸素而仙靈的范兒,那種安妮寶貝書中常勾勒的粗棉麻質(zhì)衣服。盡管有個影視化妝師妹妹,她的衣服卻一貫簡單洗練。衣服就好像是她心境超然的符號,我這樣心浮氣躁的從沒嘗試過那樣的裝扮。
從《社會記錄》時期起,李倫老師就從沒間斷找各路先鋒給我們“補腦”,2005年、2007年分別邀請過29歲、31歲的柴靜座談,我都在場,每一次,柴靜都是奕奕神采。
只有這次例外。
她竟然說,自己最近做訪談開始有難以名狀的僵化鈍感。
躲在最隱蔽角落聽講的我,驚詫地瞳孔擴大。我琢磨著她的心緒,以至于李倫老師點名讓我提問時,我默然良久。
其實,我是飛快回憶著,她遇到什么,才會呈現(xiàn)這樣的一面?
曾聲稱至少在《新聞調(diào)查》干10年的她,在第7個年頭被調(diào)入《面對面》,缺少了自由呼吸、身心馳騁的新聞現(xiàn)場,會給她帶來捆綁感嗎?
調(diào)入《面對面》時,《新聞調(diào)查》小虎隊經(jīng)典“柴范組合”的編導范銘游學國外,柴靜會有知音難覓的孤獨感嗎?
我捕風捉影地猜測,滿是庸人自擾的擔心。但我知道,2002年柴靜在《東方時空時空連線》做演播室主持人時,“患上了嚴重的不適應癥,特別是到了第二個月時,我不寫文章了,也完全不會說話,得了失語癥一般”。
直到2003年3月她第一次身為記者到新疆喀什地震現(xiàn)場“在現(xiàn)場,它像水一樣,劈頭蓋臉的,無所不在。做新聞,最好的位置就是離它最近的地方?!睆娏业挠?,讓她選擇了離新聞現(xiàn)場更近的《新聞調(diào)查》?!拔腋械轿疫M入了更富饒的土壤。”2009年,她調(diào)離《新聞調(diào)查》。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時光宛如巨大無序的網(wǎng),土壤的濕度溫度在季節(jié)性變換,人們行走在迷宮般的花園路上,交叉的小徑似曾相識,命運的章法詭譎無序。
在那次她自訴“鈍感”的座談會一年半后,2011年12月14日,已離開《面對面》加盟《看見》的柴靜在北大第三次演講時,訴說了當年的心境。
“《面對面》要趕著播出,演播室兩個小時采訪完就剪出來了,無法更貼近現(xiàn)場,我心里也會沮喪。有一次采訪旭日陽剛,我知道劉剛家3歲的孩子會唱《春天里》,記者的好奇讓我想去他家里看看他的生活,編導說不用了,我耿耿于懷,原本有了解人、認識深厚人生的機會,我卻失去了。我選擇離開《面對面》,我不想這么活著,這不是我想要的工作,我沒法把自己泡在水里感受生命”。
“感受生命”,這樣的辭職宣言,已不能用一個名人的勇氣、銳氣、傲氣形容,而是一個女人的生命美學,心靈哲學,以及天然的自我過濾和洗練。尊重心性,尊重自己的底線,不輕易妥協(xié),不難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