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慶幸地說:“那是因為我不屬于你噩夢的那一部分?!?/p>
他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說:“遇見你以后,我才知道珍惜,我多么懷念那些年做噩夢的日子呀?!?/p>
我忍不住問他:“你這三十年都干了些什么?”
他說:“早睡早起?!?/p>
我安慰他,說:“年輕人,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活見鬼了呢?”
他說:“你再說一句話,我立即送你去見鬼?!?/p>
我不再說話,只是跟在他屁股后邊。我知道他對我有意見,現(xiàn)在他愿意把意見保留,對我倆來說都是皆大歡喜。
遠處的街燈亮了又滅,寂靜的天橋下停放著幾輛黑色的轎車。天橋兩邊的路口站著幾個西裝革履的人,大晚上的戴著墨鏡,笑起來露出兩排小黃牙,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四周。我跟李淼都以為他們是殯儀館里的喪葬服務人員。
一只黝黑的皮鞋從車門里探出來,接著一個锃亮的光頭鉆了出來,從車上下來的人穿著一件花襯衫,手中提著一個皮箱,他把皮箱遞給了人群中臉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暗栋獭毕氪蜷_皮箱,卻被“花襯衫”一把摁住,輕聲地暗示他保密。轎車的車窗打開了一半,煙霧繚繞的雪茄從車窗里透出來,朦朧中一只手擺動了一下,“花襯衫”和“刀疤”快步走了過去,恭敬地注視著車子里。車里的人完全藏在陰影里,低語了幾句。
這股雪茄味嗆得我老淚橫流。
作為一個良好市民,我覺得這是一幫可疑人員,他們肯定在干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我示意李淼要不要報警,他疑惑地看著我,說大晚上的一個出來遛方向盤,一個出來遛車輪,難道就不可疑嗎?萬一警察來了,還不一定會抓誰呢!
李淼說的有道理,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匆娢覀冃跣踹哆兜刈哌^來,前邊的兩個人警惕性地圍住了我們,讓我們停下來,其中一個人指了指旁邊的天橋,示意我們從上邊繞行。李淼氣不打一處來,人倒霉的時候,連走路都受歧視。我怕他一激動有抱著車輪撞死他們的沖動,立即勸住他,拉扯著他走向天橋。
李淼埋怨著說:“為什么我的人生一無是處,為什么我什么都不是?”
我說:“正因為你什么都想是?!?/p>
李淼停了下來,我也放慢了腳步。他深惡痛絕地盯著我,問:“我都要死了,你別騙我。你都不能說兩句真心話給我聽,我要聽你的肺腑之言?!?/p>
我深情款款地看著他,看著他扭曲的五官和痛苦的表情,想了想心中壓抑已久的真心話,鼓起勇氣說了出來。我撓了撓鼻子,掏心掏肺地跟他說:“我覺得你長得真丑?!?/p>
這句話讓李淼覺得很意外,他愣了一下,一巴掌扇在了我的臉上。我右邊的半張臉都麻木了,這巴掌差點兒把我的眼淚、鼻涕、口水一起都扇出來。我反手抽打在他臉上,我們兩個人扭打在一起。李淼一個失足,從天橋的斜坡上滑落下去,他死死地扣住了我的皮帶,我露出了半個屁股。他一松手,我便滑了下去,跌跌撞撞地摔落到天橋底下。我聽到李淼肆無忌憚的笑聲,笑到屎尿齊出,我撲過去繼續(xù)和他廝打。
我和李淼打得天昏地暗,突然四周多出來許多拳腳。天橋下的兩伙人突然動起手來,黑暗中也不知道誰在打誰,誰打了誰,誰被誰打了,誰把所有人打了,誰被所有人打了,總之打得難舍難分。
轎車里的人聽到動靜,立即搖上了車窗?!盎ㄒr衫”閃身躲進車里,咣當一聲關上了車門,迅速地驅車離開,轉了個彎,消失在隧道里。
頃刻間,四面八方的警車??吭诼愤?,人群四處散去,警方井然有序地逐一共抓捕到十二個黑衣人,以及我們倆。李淼的整張臉肥大了不少,泛出臃腫的瘀青,手里還拿著一塊板兒磚。風一吹,我感覺到渾身都在劇烈的疼痛,眼眶濕潤,視線模糊。我們像繩上的螞蚱一樣排成一隊,被驅趕著走向了警車。
在擁擠在警車里,有人在抽煙,有人在哭訴,有人在廝打,有人在喊冤,有人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