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我的功勞,厄爾揚從來不和任何人爭吵,他會耐心地反復闡明自己的觀點,直到你累到筋疲力盡,不得不屈服為止。
有幾次,他溫和的脾性讓我失去了控制,我開始發(fā)小孩子脾氣——踢家具,氣呼呼地沖出房間,甩門。每每這時,他總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我便也很快覺得無趣,偃旗息鼓了,因為那感覺就好像我在為他的風度加分。
有一次我把報紙一張張揉皺,用紙球轟他。我們周六花了半天時間讀報——在有爭議性的文章上爭論不休;對文化事件評頭論足,盡管它們發(fā)生在幾百英里開外;看連環(huán)畫看得捧腹大笑;計劃用番茄干做一頓美味晚餐。我突然萌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當我們坐在那里讀報時,真實的生活就在我身邊靜悄悄地流逝,從窗外奔騰而去,我抓起報紙,繼續(xù)用紙團攻擊他。他棕色的眼神里充滿了關注,讓我別無選擇,要么揍他,要么落淚。
于是我哭了,哭得渾身顫抖。因為最令人惱火的是,在我還沒有看完報紙的評論版面之前,他是最有可能穿上綠色長筒靴,拿起雙目顯微鏡,走到外面現(xiàn)實世界中去的一個?!霸谀愫同F(xiàn)實之間你總要帶一副顯微鏡。”我抽著鼻子說,感到比任何時候受到的誤解都要深,因為甚至連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幾天后,他故作隨意地遞給我一篇關于經(jīng)前期緊張的文章,并在我手上善意地拍了拍,那使得我當即想將它揉成一個紙團,當面扔到他臉上,但是我還沒來得及行動,他就已經(jīng)將停放在院子里的山地車開了鎖,絕塵而去。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我寫六韻步詩的情書給他,逗得他眉開眼笑;我爬到吱嘎響的樹枝上為他拍攝鳥巢;我站在冰冷的水里,讓水蛭攀附在我腿上,只因為他需要它們做研究。
也許是因為他長得太帥了,性格溫和,皮膚棕色,身材高大、結實,那雙好看而有力的手總在忙著什么。每每看到其他女人偷瞄他,然后看見他身旁暗淡無光的我時倒抽冷氣的樣子,總讓我樂不可支。(噢,是的,妞們!我可是全憑實力釣到這個帥哥的,我可以傳授你們一兩招?。?/p>
然而這不過是信口開河,我究竟是怎么把他“弄”到手的,連我自己都摸不著頭腦。帥哥通常對我這種女人不會比對房屋委員會選中的一個壁紙設計更感興趣。
然而厄爾揚把我鎖進了他的視野——當時我在圖書館咨詢臺工作,幫他查找過英文版的動物學雜志。他似乎一眼就認準了我是他的女人,此后他唯一會另眼相看的女人,就好像他對北極狐牌戶外裝備自始至終的青睞一樣。
剛開始我感覺他在考核我,類似于某種面面俱到的消費者測試。在森林里。在床上。在電影院里,包括后來在咖啡館里的聊天,無論在哪里,我們之間都沒有針尖對麥芒的矛盾。我們就像同一塊編織物中的兩根織針,將彼此的觀點完美地縫合于一體,開心地看著圖案慢慢成型。
然后我們便順理成章地踏進了婚姻的墳墓,兩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氣。我們順利地通過了考試,準備進入下一個階段。
就在我們剛開始在手推嬰兒車商店櫥窗前相視而笑時,他便死于非命,離我而去了。他是在某天大清早被一輛卡車撞死的,他當時正騎車去看大雷鳥交配。他戴著耳機聽錄制的鳥鳴聲——要不就是他沒有聽到卡車的聲音,拐到了車前面,要么就是司機開車時睡著了。
他留給我的只有面前這塊素凈的石頭。我很氣憤他就這么離開了我,甚至都沒有事先商討過……現(xiàn)在,我再也搞不懂他是什么樣的人了。
我從包里拿出筆記本。那是個藍色的硬面小本子,封面上印著一艘亮閃閃的藍帆船。我寫道:
傷口的邊緣掙扎著要愈合
時鐘渴望被設置重新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