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九鼎堂里吃早茶的十有八九是外地人。吃完后，十之七八埋頭按著手機抹抹油嘴要發(fā)票。夏克明拎著油條、豆?jié){和水晶蝦餃蹭出自動轉(zhuǎn)門，心想北京人估計都趴在飯桌上往嘴里填點心渣子呢。

夏克明走進小區(qū)，旁邊的下沉廣場傳來單調(diào)歡快的樂曲，混合著陣陣齊齊的吶喊。二十幾個老太太彎腰下身再挺身仰頭，胳膊直直地刺向天空，雙臂大張做擁抱蒼穹狀，發(fā)出“震撼宇宙”的吶喊。

在她們動作的循環(huán)往復中，夏克明看見老媽做得尤為莊重認真，如怪力亂神附體，正“欲與天公試比高”。明明是自己想多活幾天，偏偏要嚇唬旁人，“震撼宇宙”。

“孟老太太，別現(xiàn)眼了！”話未喊完，他趕緊扭臉看向別處。

“為了多活幾天，這么喪心病狂的?！毕目嗣鲝募埓锾统鲇蜅l放在白瓷盤上。

“我硬硬朗朗地活著，就是為給你少添麻煩，我指望你，指望不上。你的眼角可不像門框上撞的?！泵侠咸f著拿起筷子，目光仍沒離開夏克明的臉。

“震撼宇宙時撞的?！?/p>

“你手機一直關(guān)機，是不是又丟了？”王老太太咬了一口蝦餃，瞇起眼睛盯著里面的餡。

“落在朋友家了?！毕目嗣靼延蜅l戳進豆?jié){里。

“就一個蝦仁，比指甲蓋兒還?。∧惆涯且痪邮亿s快租了，搬過來一起住。這三室兩廳只我一人空落落的。三十好幾了，該成家成家；該養(yǎng)孩養(yǎng)孩；一天到晚鬼混，別以為我不知道?！?/p>

“全家一起震撼宇宙？”

“養(yǎng)兒防老，咱樓上牛大姐的兒子那是真孝順……”

“您養(yǎng)孩子不是做外貿(mào)，以為填遠期承兌匯票呢。就算做生意也得兩廂情愿，你和我爸倒挺主動，我完全是被動出生的。也不問問，我喜歡這地界嗎？這骨肉生意嚴重違背民法的平等原則。”夏克明說著，眼看兩股油條浸泡在豆?jié){里劈叉了。

“混蛋，趕緊滾！少回來氣我?！泵侠咸奈r餃掉進碗里，豆?jié){汁濺到了臉上。

夏克明猛地推開飯碗，起身走向房門。

“等等?！泵侠咸Σ坏貜难澏道锩鰪埣埲^來。

夏克明看著上面密密麻麻打印的十多只股票名稱，從心里起煩。

“牛大姐托你看看，好好看仔細了，哪個賣掉，哪個能漲要留著。人家問你，是看得起你，你可說準了。她侄女我見過，漂亮，好看，我想給你提提?！?/p>

“讓老張頭找我回來就這事？您可真成！讓我先見見她侄女，驗驗貨。哎呀！牛老太太真有豆，還會電腦錄入打印，還有郵箱呢？”

“這是牛大姐兒子的股票，他可是有小車司機的大領(lǐng)導，看準了，他帶著表妹請你吃飯，快看吧，就這么點小事?！?/p>

“分析這么多股票是小事？”

“我還不是為了給你介紹對象？”孟老太太聲音岔了調(diào)，眼圈泛紅。夏克明趕緊把紙塞進兜里，順手掏出一盒西洋參拍在桌上。

“加拿大原產(chǎn)，好好補，氣血補足了接著震撼宇宙！”夏克明話未落地，已逃難般奔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