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亮挖洞的消息很快傳遍吳鎮(zhèn),沒有人罵他,都像看稀奇一樣來看許家亮的洞。一開始許家亮攔住不讓看,實在擋不住了,干脆做了向導,站在地洞中央,給大家講他設想中的房屋,左邊做臥室,床在哪兒,衣柜、床頭柜在哪兒,右邊是貯藏室,放谷物、鋤頭之類,客廳連著廚房,也弄個啥開放式的。中間是客廳,等到全部完工那天,他要在客廳擺幾桌子,請客吃飯。
大家聽他講得認真,都撲哧撲哧地笑,有人說,電視在哪兒?柜子在哪兒?一輩子都沒混來,住這兒就有了?也有人說,就是給吳保國置個氣,不至于當真吧?也有人笑著起哄,好,我們?等著喝你的上梁酒。
許家亮也撲哧撲哧地笑,說我是地老鼠,我就是地老鼠。我還真準備住下來。你看這屋,冬暖夏涼,又省事又省錢。我地上那房子,再下幾場雨,幾場雪,肯定不行了,到時我住哪兒?蓋房咱蓋不起,這里都是現成的。
大家哈哈亂笑,許家亮也跟著笑。都知道,許家亮在找吳保國難看。待上到地面,發(fā)現地上的那間房更斜了,這才知道地洞里那幾根粗木頭就是地上的,又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許家亮不緊不慢地挖著地洞,現在他不用晚上挖了。有人來,他還讓人家搭把手,幫他把土拉上去。下午的時候,他溜達著往鎮(zhèn)上去,喝幾兩小酒,吃一碗燴面。
有一次,吳保國又叫了一幫人請他吃飯,他大喇喇地坐在上位,酒也喝了,肉也吃了,說起地洞的事兒,只說自己是挖著玩的。吳保國也拿他沒奈何。
春天的一個下午,一個記者打聽著過來,看了許家亮的地洞,非常興奮,讓許家亮擺各種姿勢,挖掘的、喝茶的、講述的,咔嚓嚓地拍了許多。記者還要和許家亮在地洞里聊天。結果只待了半小時,就上去聊了。
過了一個星期,吳保國拿著一張報紙,大罵著從穰縣回來了。吳保國在縣上比在鎮(zhèn)上住的時間長,全靠老二蛋替他監(jiān)控許家亮??蛇@次老二蛋只顧著新鮮、好奇,圍著記者插話,恨不得要比許家亮說得還多,結果忘了匯報吳保國了。
吳保國把報紙摔到許家亮的臉上,說,這下好了,全中國都知道咱們鎮(zhèn)了,你可算是給咱們爭光了。許家亮拿起報紙,一個黑色大標題撲面而來,幾乎占據半個版面:
新時代農民住地洞,道義何在?!
那超粗的黑色感嘆號讓人心里震顫顫的。旁邊是幾張照片,許家亮的地洞,地洞里的床,最后一張許家亮拿著锨把,做勢往籃里裝土,抬眼看鏡頭的樣子。強光之下,那張有些驚恐的臉皺紋縱橫,孤苦凄涼。
報道說,許家亮既是一個孤寡老人,老無所依,也是一個悲情英雄,以挖洞來表達自己的憤怒,可謂是絕境中的反抗,荒誕卻富于啟發(fā)。洞是黑暗的,但卻存留著人間唯一的溫暖。報道的最后是吳鎮(zhèn)人編的順口溜:
你說我是地老鼠,
地老鼠打個老鼠洞。
我住洞里美滋滋,
氣得黑塔直轉圈兒。
這是老二蛋非要一字一句說給記者聽的,記者聽這些比聽故事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