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二牛的手開水燙了般被擊了一下,又像天上劃過一道閃電,倏地收回去了。亮眼眼咯咯咯笑了,笑得很響,有些忘我。笑得陳二牛的手沒地方擱。
陳二牛譴責自己,大隊長給自己教的曲不會唱,竟然沒辦法搞定一個女人家。巴子。
陳二牛定定地站在那里,瓷猴一個。窯里的燈幽幽地亮著,將陳二牛的身子拉得很長,定定的。
亮眼眼理解陳二牛的為難,亮眼眼就主動為陳二牛解難。亮眼眼就拿出了一瓶酒,就說,游擊隊管得緊,游擊隊沒酒喝,沒酒喝的男人就不硬巴,就軟氣,喝酒的男人才像男人。男人就應該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男人就應該縱馬沙場吃鋼咬鐵,恨就恨它個魚死網(wǎng)破,愛就愛它個紅黑不顧。亮眼眼還說,她看到了陳二牛在麥場上走“一二一”了,陳二牛走得是最好的,陳二牛走起來雙腿筆直兩臂平甩,陳二牛就是那薛仁貴再生。亮眼眼又說,家里這瓶酒已經(jīng)擱很長時間了,她男人不會喝酒,擱著也是白擱,今天正好慰勞游擊小隊長。
亮眼眼的話明擺在那里,陳二牛也約莫聽懂了一些。可,陳二牛還是瓷猴一個。
陳二牛好久沒喝酒了,陳二牛是那生來就愛喝酒的主兒,陳二牛見了酒就邁不動腿了。但陳二牛還是準備走,陳二牛已經(jīng)看出了亮眼眼眼睛里跳動的那團火了,那團火的熱浪撲面而來,渾身的血被熱浪激涌著眼看就要像開水一樣開鍋了。陳二牛害怕了。陳二牛拔轉(zhuǎn)身子,陳二牛怕這鍋水開沸……或許,一出門,外面的冷風一吹,開沸的水就會降下來。陳二牛心里盤算。
陳二牛拔轉(zhuǎn)的身子聽到了后面的響動。
響動是亮眼眼制造出來的,亮眼眼把那瓶酒狠勁地蹾了蹾,咚——咚——不知是氣憤,還是著急。
陳二牛拔轉(zhuǎn)的身子又折回來,陳二牛感覺自己是不是太過了,太有點兒刮骨無情了?
亮眼眼的眼里滑過一絲笑意,亮眼眼因著這瓶酒又說開了事。亮眼眼說,喝不喝酒沒關系,多坐一會兒我也不會把你咋,你實在不愿意坐也可以走。后面這句話的聲調(diào)明顯提高了。
話說到這份上,陳二牛只得又把半個屁股擱回在炕欄上。
酒蓋打開了,一股濃烈的酒味飄散在窯洞里,窯洞里充滿了馨香,馨香以顆粒狀粉塵狀的大面積輻射,迅速占領了窯洞的每一個空間,空間里彌漫著濃濃的酒味,空間包圍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陳二牛走不動了,陳二牛感覺到腳步非常沉重,像訓練時綁了沙袋一般沉重。
那沙袋是自己綁上去的,是為了練腿功。三錘說他臂上有力,力量都在臂上,腿上就差了些。三錘說,要練腿功也容易,只要在腿上各綁十斤重的沙袋每天早上跑二十里路,保證不出一個月就雙腿有勁兒了???,剛綁上那會兒可不是滋味,像拖了兩扇大石磨,抬一下就像從稀泥灘里往出拔腳,剛拔左腳,右腳又陷進去了。不要說跑,走起來都是萬般艱難。后來就逐漸輕了。
現(xiàn)在,又像綁上去了。
酒散發(fā)出的香氣直沖陳二牛的鼻子,鼻翼不自覺地跳動著,陳二牛用一只指頭伸上去,想壓住不爭氣的鼻翼,可哪里壓得住,壓住左邊的鼻翼,右邊的就張開了,壓住右邊的左邊的又張開了。指頭也跟著跳動起來,簌簌簌,簌簌簌,像冬天里刺骨的風吹過來,不像。又像夏天里毒毒的日頭照下來,烤炙得難受。狗日的酒,陳二牛心里罵道。狗日的鼻子還擋不住,竟然,不可阻擋地進入肚里邊了,狗日的肚子也開始行動了,有一種饑餓狀急迫性的反應從心底里生出來。陳二牛狠狠地掐了一把腦門,腦門直通鼻孔,狗日的鼻孔又一次張開了……陳二牛不自覺地就接住了那碗酒,接住一碗不要緊,陳二牛一連接了三大碗。第四碗是亮眼眼和他碰的。陳二牛生性一個豪爽之人,陳二牛看到一個女人跟他對酒,巴子!還豈有不喝之理?陳二牛眼也不眨就喝下了第四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