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發(fā)翠的大槐樹上踞著四窩喜鵲巢。一早起來,三口岔倒尿盆的婆姨女人們、拾糞肩鋤的男人們,拉開門,就能聽到樹上即早起來的喜鵲喳喳聲。陜北有個說法——喜鵲叫,喜事到。早叫銀錢晚叫喜。
叫,就叫在女子頭上,是那種歡快的帶了喜氣的叫,叫得悠揚,恬曼。
隊員們聽到了喜鵲叫的同時,也就看到了那個女子。幾乎所有的頭都對準了大紅旗,冒花的太陽在大紅旗上燦著光斑,將廣場反射得星星點點。只有張三錘還沉浸在訓練的氛圍里。也就在這時,張三錘喊了“立定”,這當中糞旦的頭偏得最大,不知是沒聽見口令,不知是聽見得遲了些,腳下的步子還繼續(xù)在慣性的支使下向前跨動著。他一跨,跨到了前面已經立定的人身上,前面的人不堪重負,又撲倒了再前面的人,一撲十,十撲百,呼啦啦倒了一大片。
張三錘惱了,張三錘讓沒立定的糞旦出列。
糞旦沒聽見,糞旦一副憨態(tài)。張三錘更火了,張三錘用教棍敲向糞旦。質問,“為何不立定?”
糞旦回答,“沒聽見!”
“耳朵里塞進驢毛了?”
“眼睛里見了女人了?!?/p>
“什么女人?”
糞旦朝紅旗下努努嘴,“從沒見過這么樣的女人?!睆埲N看都沒看紅旗下,啪——就像槍托蹾在石板上,一個耳光甩過去,“你們家你媽、你姐不都是女人嗎?”
糞旦捂著臉,“我媽死了,我媽沒給我生下姐?!?/p>
哈哈哈,一隊人都笑了。
糞旦不服氣,糞旦說張三錘是木腦瓜,就知道個練兵,不懂女人……
這件事過去幾天了,這件事誰也沒再提起過,包括糞旦和張三錘。但這件事依然頑固地盤旋在隊員們的心里邊……他們自己問自己,鄉(xiāng)村里的月亮能有多大的光?可,事實是,蓬頭垢面掩不住的光彩還是將所有人都照亮了。不!那簡直就是太陽,不僅有光,還有熱。雖然那臉上明顯掛著疲憊,衣衫上也有花花點點的泥星,頭發(fā)也有些零亂,但那一雙明亮的眼睛,還有見到紅旗時那個抿不住的嘴唇,以及笑里的回眸千轉……那一瞬間,任你是怎樣的男人,都會被那雙眼睛攫住的,攫住了,就很難松開,就像有一根鉤子,那鉤子不硬,柔軟,有彈性,要松開,是不可能的。他們知道,那一刻,不光糞旦,所有人,都亂了方寸。
女子就是蘭花花。后來人們想起蘭花花時,都會想到紅旗下的那一刻。
蘭花花是看到喜鵲后看到那桿紅旗的,看到紅旗也就堅定地提出了那個要求,從家里出走后,一路上她曾設想過多種選擇。一邊想一邊走……走啊走,走啊走,走到紅旗下,她就一切都定下來了?!拔也蛔吡?。”這話說給自己,也說給聽話的人。
劉澤北以為她不明白這是什么地方,所以,有必要挑明了說。“這是當兵?!?/p>
“我不怕死?!彼绖杀币f什么,不如自己先挑明算了。
……
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呀。
這一陣子來,劉澤北的概念里已經很少有女性這個詞語了,即使偶爾滑過那么一絲悠忽,也急忙就掐住了。
眼下,不得不再次把“女性”掂起。也讓他認真地想起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