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夫差殺了伍子胥后,再也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諫言,頓覺耳根清凈。他那被伍子胥屢屢強諫而被稍稍抑制的雄心,也立即開始了不受約束的報復性增長。
從當時天下的形勢來看,齊晉楚秦吳五國實力最強。楚國,早在闔閭之時就已經(jīng)被吳國征服。齊國,剛剛被夫差在艾陵擊敗。秦國,僻處西陲,陷入了漫長的低迷期,很少參與中原之爭。那么,吳國要想稱霸天下,最后一個對手就是晉國了。
其實,在稱霸天下這件事上,伍子胥和夫差是沒有矛盾的。他們的分歧在于如何實現(xiàn)稱霸天下。
伍子胥一再宣揚“越國威脅論”,其立論的基礎在于:越與吳鄰,有不兩立之勢。(夫秦晉之國,我攻而勝之,得其地,不能居;得其車,不能乘。如攻越而勝之,其地可居,其舟可乘)
伍子胥的這個觀點是對春秋前期各諸侯國之間博弈規(guī)則的一種突破。
春秋時期和戰(zhàn)國時期的一個顯著的,或者說本質(zhì)的不同在于:春秋時期的強國,追求以勢壓人,弱小國家只要表示服從,愿意成為強國的盟國,就可以相安無事。從而,春秋時期的戰(zhàn)爭也不以殺人掠地為特征,只要征服對方即可。而戰(zhàn)國時期就不同了,強國則以對弱國的兼并(包括土地和人民)為主要目的,往往出現(xiàn)殺人盈野、血流漂櫓的慘烈場面。
吳越爭霸之際,正是從春秋向戰(zhàn)國過渡的時期,也正是兩個博弈規(guī)則的轉(zhuǎn)換過渡期。伍子胥表現(xiàn)出了一定的前瞻性,但也體現(xiàn)出了一定的局限性。
伍子胥約略看到了未來的趨勢,提出要兼并鄰國越國,以壯大吳國,并指出了與遠處中原的齊晉相爭的不利之處。這是他的觀點的前瞻性所在。但由于不可避免的時代局限性,伍子胥沒能清晰、系統(tǒng)地表述自己的觀點,并進而說服夫差接受自己的觀點。
事實上,這個后來被稱為“遠交近攻”的偉大戰(zhàn)略,還要在兩百多年后由范雎對秦昭王明確提出。當時,各諸侯國之間的吞并趨勢已經(jīng)非常明顯,但在范雎之前,各國還是盲目地進行征戰(zhàn)爭奪。只有范雎明確地對秦昭王提出:“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保ǚ饿率论E,詳見“心理史記”系列之《快意范雎》)
所以,從整個時代大背景來看,我們既不能責怪伍子胥沒能更好地厘清自己的觀點,也不能責怪吳王夫差沒有聽取伍子胥的正確意見。因為,這個時候,絕大多數(shù)的強國之君,包括夫差和勾踐在內(nèi),都依然沉浸在春秋時代的霸主思維中,不圖占有他國之土地和子民,只求對方的服從與結(jié)盟。
正是在這樣的時代法則潛移默化的作用下,夫差才不會覬覦吞并越國,也才會想著要與齊晉爭雄。而頗有遠見的伍子胥,因其觀點超前而無人欣賞,最終被夫差一腳踢開??上У氖牵虿钜詾樽约禾叩舻氖且粔K攔路石,但其實他舍棄的卻是一塊壓艙石。
夫差既已決定與晉國爭雄,自然要做好相應的準備工作。他派出數(shù)萬士卒,修筑了邗溝之后的第二條運河——渮水,貫通了沂水、濟水,可以直通晉國。這一番巨大工程,消耗人力財力無數(shù),自然不必多言。
伍子胥在吳國雖然沒有朋友,但卻不代表他沒有支持者。太子友就是伍子胥所持觀點的一個暗中支持者,他也擔心父親一心只顧稱霸,卻忽略了虎視眈眈的越國對吳國不利。
出于對吳國未來和自身利益(這個國家最終是要傳給他的)的擔心,太子友決定要對父親進諫。
但是,太子友也非常清楚,自己決不能再沿襲伍子胥那種硬邦邦、直來直去的方式了。太子友思前想后,決定給父親講一個故事。
這一天清早,太子友拿著彈弓,急匆匆從宮中的后花園走進宮內(nèi),渾身上下濕漉漉的,還沾滿了泥巴。夫差見到他這副狼狽模樣,不知道這是太子友故意所為,感到很奇怪,笑著問他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