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友興
一名社會閑散人員、90 張信用卡、6 個月時間、30 萬元人民幣，本不相干的幾組數字，卻因一樁信用卡批量詐騙案被串聯在一起，給銀行業(yè)敲響了一記警鐘。
現年29歲的姜楊，是江蘇省鎮(zhèn)江市人。他從小家境貧窮，父親早年去世，家中僅靠母親打零工支撐，連住處都沒有，只得隨母親寄住在外婆家。高中畢業(yè)后，姜楊在家待業(yè)。2005年5月，姜楊的母親東挪西借后資助姜楊注冊了鎮(zhèn)江金順食品有限公司，從事干貨和水發(fā)產品生意。
剛開始，姜楊用心打理著生意，為了方便經營款項的往來結算，姜楊申領了一張可透支的銀行信用卡?？墒呛镁安婚L，由于缺少經驗，他逐漸失去對經商的新鮮感，體會到了經營的枯燥、辛苦，加之資金鏈斷裂，公司很快陷入了困境。開張兩年后，公司非但沒有賺錢反而債務纏身，姜楊索性將公司關門，重新回到了待業(yè)的狀態(tài)。
此后，姜楊無所事事，便開始泡吧、打麻將，渾渾噩噩地打發(fā)時光。只出不進的消費狀況很快便讓他捉襟見肘，于是，姜楊將手中的信用卡透支?？墒牵y行很快就催促他還款，讓他不勝其煩。面對銀行頻繁的電話和信函，姜楊靈機一動：“如果透支的是他人的卡，銀行不就找不到我了?！?/p>
頭腦中的“靈光”一現，讓姜楊為發(fā)現這條財路而激動不已。經過打探，姜楊了解到如今很多銀行都在搶發(fā)銀行卡爭奪市場份額，常常有銀行工作人員到各單位推銷，承諾可以為職工集中批量辦理可透支的銀行卡。
一天，姜楊來到市區(qū)一家銀行營業(yè)廳，對一名工作人員自我介紹說：“我是金順公司的會計，單位想為所有職工集中申領信用卡，經理讓我問一下是否可以？如果可以，如何辦理？”
“當然可以?！便y行工作人員熱情地介紹道：“憑申請人填寫的申請表、申請人的身份證復印件，以及單位出具的收入證明，可集中為職工辦理?！?/p>
“申請人要不要親自到銀行來辦理呢？”姜楊又問道。
“按規(guī)定是需要的。”銀行工作人員頓了頓又說道：“不過，單位集體申領的，要求職工全部到銀行來也不太現實。你可以讓他們先簽好字，銀行審核時，可以打電話給他們進行核實?！?/p>
“那我先帶些申請表回去，等向經理匯報后就過來辦理?！苯獥顝你y行工作人員手中接過一疊申請表，隨后轉身離去。
申請表已經拿到了，收入證明自己就可以出，剩下的就是身份證復印件。只要有了身份證復印件，就可以批量辦理信用卡供自己透支使用了。
如何搞到大量的身份證復印件呢？姜楊苦思冥想后，決定到勞動力市場，以單位招工為名，騙取招聘者的身份證復印件。
2008年4月11日，姜楊揣著自己那張已經作廢的金順公司的營業(yè)執(zhí)照，忐忑不安地來到人才市場。
而讓姜楊欣喜的是，市場工作人員并沒有認真審核他的資料，在交納了200元手續(xù)費后便讓他入場設攤進行招聘。
因為姜楊需要的只是報名者的身份證復印件，并非真的招聘員工，因此他開出的招聘條件十分誘人，很快，幾十名來自農村或城郊的找工人員在毫無戒備的情況下，將身份證復印件交到了姜楊的手中。
接下來，姜楊以每月200元的房租在市區(qū)租賃了一間簡易房，門口裝了一只信箱，供銀行投寄信用卡用。隨后，他又在房屋里裝了一部固定電話，并購買了十幾部“山寨”手機和小靈通，以應付銀行的核查。
由于申請表上要填寫申請人的電話號碼，而姜楊手中只有十幾部電話，于是他就從騙來的身份證復印件中挑選了十幾張，根據身份證信息，填寫了信用卡申請表和收入證明，并在收入證明上加蓋了金順公司的公章。為了不留下破綻，他以不同的筆跡在部分申請表上簽上申請人的名字。其余的申請表，他則是到電腦游戲室以簽一個名字50元的價格，找一些學生簽上申請人的名字。
為了應付銀行的核查，姜楊將所有的申請表復印一份，并用筆記本記下每一張信用卡申請資料上填寫的具體收入、電話號碼等申請信息，在每部手機背面注明申請人的姓名等信息。手機與申請表一一對應，只要手機一響，姜楊就可以對照筆記本和復印的申請表來回答銀行工作人員的問題。
一切準備就緒后，姜楊以集體辦理信用卡的名義，將10多份申請資料送到銀行。銀行工作人員將這些資料如數收下了。
由于所用身份證中多為女性，姜楊特地花2000元在鎮(zhèn)江某美容中心辦理了一張“美容卡”，而交換條件就是美容店一員工免費接聽銀行來的電話。
2008年6月，如姜楊所愿，第一批十多張信用卡毫無懸念地寄到了姜楊的手中。
拿到信用卡后，姜楊立即上網搜尋可套現的POSE機，最后鎖定市區(qū)三家POSE機主，通過先刷卡將透支資金打入對方賬戶，然后再由POSE機主在扣除2％左右的手續(xù)費后，將現金返還到姜楊手中。
套取現金后，姜楊整日出沒于高檔娛樂場所和賭場，非法獲得的幾萬元錢很快便被他揮霍殆盡。
姜楊拿到信用卡后，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全額度透支，由于沒有任何還款行為，這種反?，F象引起了銀行的懷疑，銀行很快將金順公司列入信用“黑名單”，拒絕為金順公司的職工再辦理信用卡。
但這并沒有讓姜楊就此放棄這個能夠很快拿到現金的手段，他故伎重施，先后偽造了鎮(zhèn)江康益醫(yī)療器械、鎮(zhèn)江全新汽車裝飾、鎮(zhèn)江悅居家具等三家公司的公章，并招聘四名女青年專門從事銀行信用卡申請表的填寫及銀行核查電話的回復。由此，他將申請透支信用卡批量詐騙產業(yè)化，每次申領10至20張信用卡，第一批信用卡透支完后，就申領第二批新卡，源源不斷地從銀行套取現金供自己揮霍。
為了能順利地領到銀行方郵遞的銀行卡，并有公司地址和辦卡者電話供銀行方查證，姜楊以每月不到200元的房租，先后在鎮(zhèn)江何家門、北水關、薛家灣和中街等四處租下陋室，作為包括金順公司在內的四家公司的辦公地點，并花費5000多元先后購買22部“山寨”手機及“小靈通”，安裝了12部固定電話來應付銀行方面的核查。
2008年4月至12月間，姜楊以招工為名，騙得70余名應聘者的身份證復印件，后持這些身份證復印件和偽造的個人收入證明等，分別在中國銀行鎮(zhèn)江分行、交通銀行鎮(zhèn)江分行辦理信用卡共計90張。2008年6月至12月間，姜楊持上述90張信用卡透支人民幣30.7萬余元。
當姜楊將90張卡透支得差不多后，被他假冒的四家公司都被列為銀行信用的“黑名單”，因此姜楊在鎮(zhèn)江已沒有辦法繼續(xù)詐騙。
2009年年初，姜楊轉戰(zhàn)揚州，將揚州職大等地設為“公司”的臨時辦公地點，同樣持作廢的金順公司執(zhí)照，進入揚州人才市場，騙取了一批身份證復印件。同時他偽造“揚州新興就業(yè)有限公司”，在中國銀行揚州分行辦理了7張可以透支的銀行卡，準備故伎重施。所幸的是，7張信用卡還在郵遞途中，姜楊就被警方抓捕歸案。
2008年12月初，鎮(zhèn)江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頻頻接到中國銀行鎮(zhèn)江分行和交通銀行鎮(zhèn)江分行的報警，稱他們在信用卡透支款催收過程中，發(fā)現有多名以金順公司名義辦卡的持卡人，手機和住宅電話均為空號。由于是同一單位，銀行方面向經辦信用卡的網點相關人員進行了解，得知信用卡申領資料均是由一個自稱單位會計名叫姜楊的人送來的。這時，已有所謂的信用卡持卡人到銀行申明，自己并沒有在銀行申領信用卡，而這些信用卡多為通過POSE機套現的惡意透支。銀行方懷疑，姜楊是在冒用他人身份證辦理信用卡騙取銀行資金，請求公安機關協(xié)助進行偵破。隨后，民警在網上也發(fā)現多名網民發(fā)帖喊冤，稱自己根本沒有在上述銀行辦理過信用卡，卻莫名其妙接到銀行催繳還款的信函。
警方隨即介入調查。經過仔細梳理，發(fā)現受害者多為來自江蘇省鎮(zhèn)江市轄區(qū)及丹徒、句容農村或鎮(zhèn)江城郊的村民，而這些人都有同一擔保單位：江蘇金順食品有限公司，該公司法人即為姜楊，但公司在2007年就因未年檢而被工商部門注銷。
警方鎖定姜楊為犯罪嫌疑人后，當即對其展開布控。2009年2月26日，警方開出拘留證，將姜楊作為逃犯在網上通緝。4月22日，警方在鎮(zhèn)江花山灣將姜楊抓獲。
2009年10月10日，鎮(zhèn)江市京口區(qū)人民檢察院指控被告人姜楊犯信用卡詐騙罪，向京口區(qū)人民法院提起公訴。在審理過程中，京口區(qū)人民檢察院以本案需補充偵查為由，于11月9日建議延期審理。在公訴機關補充偵查完畢后，檢察院又申請恢復法庭審理。
京口區(qū)人民法院經審理后認為：被告人姜楊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使用虛假身份證明騙領信用卡騙取他人財物，數額巨大，其行為已構成信用卡詐騙罪。被告人姜楊歸案后，如實供述司法機關尚未掌握的同種較重罪行，應從輕處罰；其自愿認罪，可酌情從輕處罰。
2010年3月15日，京口區(qū)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以信用卡詐騙罪判處被告人姜楊有期徒刑10年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10萬元，并判決追繳贓款30.7萬余元，同時沒收作案手機17部、固定電話4部。
一審判決后，被告人姜楊沒有提出上訴。
在信用卡申領有著嚴格審核程序的情況下，一名社會閑散人員竟能如此輕易地批量申領信用卡瘋狂詐騙，這暴露出銀行無序競爭的弊端，也給銀行業(yè)敲響了一記警鐘。
根據銀行信用卡申領章程規(guī)定，辦理信用卡首先要填寫信用卡申請表，然后提供辦卡人的身份證復印件及單位開具的收入證明，必須要辦卡人到銀行前臺面簽申請表的簽名，經銀行工作人員將辦卡人填寫的資料及身份證復印件與申請人本人比對，比對一致的，才接收申領人提交的資料，并將這些資料提交到銀行信用卡辦公室。銀行信用卡辦公室在審核時，還要根據申請表上的聯系電話，與申請人核對申請表上資料的真實性。
信用卡的申請有如此嚴格的程序，那姜楊又是如何輕松過關的呢？警方在偵查中曾向本案中涉及的兩家銀行的四名工作人員進行過調查，四名銀行工作人員均表示他們都知道姜楊為職工集中申領銀行卡的手續(xù)不符合信用卡申領程序，特別是一家銀行多次要求姜楊提供營業(yè)執(zhí)照和稅務登記證，而在姜楊多次推脫搪塞，最終沒有提供以上資料的情況下，仍然為其辦理了信用卡。當警方問及為何明知不符合申領程序，仍然為姜楊辦理了信用卡時，銀行方的答案卻是驚人的一致，他們說，因為行里給每個員工下達了辦理信用卡的任務，完不成任務就要扣獎金，于是，他們就降低標準給姜楊辦理了信用卡。
據相關銀行工作人員介紹，現在許多銀行都在搶發(fā)銀行卡爭奪市場份額，競爭十分激烈，為了在競爭中不失去信用卡市場，一些銀行紛紛降低信用卡申領的門檻。有的銀行為職工下達了“辦卡”指標，并與經濟利益掛鉤。甚至個別銀行為了搶占市場，設計的信用卡申領門檻極低，不需要收入證明和單位工作證明，甚至連身份證都不需要，只要提供單位的工作證甚至門禁卡或者名片的復印件，填表格就可以發(fā)放。從而導致了信用卡的濫發(fā)，為金融市場帶來極大的安全隱患。
針對本案，辦案的警方指出，銀行追求發(fā)卡數量和搶占市場占有率，本身沒有錯，但如果給員工下達“辦卡”指標，就很容易出問題，本案中銀行方就有相當大的核查責任。偵查中，警方接觸了一些銀行員工，銀行員工都覺得十分委屈，認為銀行下達的辦卡指標太多，無法一一和辦卡者見面，唯有通過單位擔保，這樣不僅可以批量出卡，而且也安全。但正是這種做法被不法分子鉆了空子。為此，警方建議銀行辦卡要有數量更要有“質量”，履行手續(xù)時必須與辦卡者逐一見面，當面簽名核實。同時，銀聯在給商戶發(fā)放安裝POSE機系統(tǒng)時，要加強信譽調查和安裝后使用管理，對出現套現者應予嚴查、嚴懲。
有關金融專家指出，信用卡濫發(fā)緣于銀行間無序的、惡性的競爭。商業(yè)銀行間采用跑馬圈地策略，以搶占市場份額的方式來發(fā)展信用卡用戶，致使信用卡發(fā)展過程中出現了諸多問題。例如銀行從信用卡業(yè)務可獲取年費收入、循環(huán)利息收入和商戶刷卡返點。國外銀行在信用卡循環(huán)利息上的收入往往占到了70％到80％，而中國，銀行在循環(huán)利息上的收入也只占到總收入的30％到40％。由于競爭的白熱化，各大銀行紛紛推出刷卡免年費甚至直接免年費的活動，如此一來，商家刷卡消費的返點就成了信用卡發(fā)卡行最重要的收入來源。對商家刷卡的倚重助長了銀行在搶占信用卡市場時無序的、惡性的競爭。據不完全統(tǒng)計，目前我國信用卡的發(fā)卡量已經突破了1.5億張，普及程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位，與之相應的信用卡惡意套現等行為給銀行帶來的損失也與日俱增。
針對銀行在辦理信用卡過程中出現的問題，提醒銀行防范金融風險顯得尤為重要。為此，鎮(zhèn)江市京口區(qū)人民法院在案件審結后，專門向銀行發(fā)出司法建議書，建議銀行加強單位職工防范信用卡業(yè)務風險的責任意識教育；強化信用卡業(yè)務的管理，嚴格落實中國人民銀行關于信用卡業(yè)務辦理的有關規(guī)定；健全有關規(guī)章制度，完善信用卡業(yè)務辦理的監(jiān)督制約機制。
(原載《法制與新聞》2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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