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紀念蔡元培先生(7)

誰從我的世界路過? 作者:梁漱溟


三 我個人對任公先生的感念

我早年是感受任公先生啟發(fā)甚深之一人。論年紀,我小于先生二十歲。當他二十幾歲舉辦《時務(wù)報》《清議報》之時,我固不能讀他的文章。即在他三十歲創(chuàng)刊《新民叢報》亦還不行。直待我十五歲,好像《新民叢報》已停刊,我尋到壬寅、癸卯、甲辰三整年六巨冊《新民叢報》,和《新小說》全年一巨冊(約五六百萬字以上),又《立憲派與革命派之論戰(zhàn)》一厚本(任公與汪精衛(wèi)胡漢民等往復(fù)辯難所有文章之輯合本)才得飽讀。當時寢饋其中者約三四年。十八歲時,《國風(fēng)報》出版,正好接著讀下去。這是比我讀五年中學(xué)更豐富而切實的教育。雖在今日,論時代相隔三十年以上,若使青年們讀了還是非常有用的。可惜今日僅存《飲冰室文集》,而原報殆不可得。那其中還有旁人許多文章和新聞時事等記載,約占十之八,亦重要。至今想來,我還認為我的莫大幸福。

蔡先生著作無多,我讀到亦不多。在精神上卻同深向往。民國五年曾因范靜生(源廉)先生介紹而拜見蔡先生。但對任公先生則未曾求見。因我先父多年敬佩任公,當他從海外返國,親往訪四次未得一見,兩度投書亦無回答,我更不敢冒昧。到民國九年,任公漸漸知道我。一日忽承他偕同蔣百里林宰平兩先生移尊枉步訪我于家。由此乃時常往還。民國十四年我編印先父遺書既成,送他一部。書中有先父自記屢訪不遇投書不答之事,而深致其慨嘆。我寫信特指出這段話,請他看。他回信痛哭流涕數(shù)百言,深自咎責(zé)。囑我于春秋上祭時,為他昭告說“啟超沒齒不敢忘先生(指我父)之教”。蓋先父于慨嘆其慢士之余,仍以救國大任期望于他也。此事在先父若有知,當為心快。而在我為人子者,當然十分感激他。

十八年春上,我在廣州聞任公先生逝世之訊,心中好大難過。念相交以來,過承獎愛,時時商量學(xué)問,虛心咨訪(先生著作關(guān)于佛教者恒以初稿,見示征問意見),而我未有以報。第一,他奔走國事數(shù)十年,所以求中國之問題之解決者甚切,而于民族出路何在,還認不清。第二,他自謂服膺儒家,亦好談佛學(xué),在人生問題上誠為一個熱心有志之士,而實沒有弄明白。我于此兩大問題漸漸若有所窺,亟思以一點心得當面請正。豈料先生竟作古人,更無從見面談心,只有抱恨無窮而已。今為此文,雖時間又過去十多年,還是不勝其追懷與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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