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并不是個縱容自己孩子的女人,她帶著外婆去了火車站改坐早一班的火車回家。后來媽媽告訴我,那次,外婆一路上都在抹眼淚,她很難過,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沒能力給我想要得到的東西。外婆是一個閑不住的人,2000年,她買了一輛小三輪車,在離家很近的路口賣一些小百貨。這幾乎成了她的精神寄托,哪天進貨,每天賣了多少,成本多少,外婆在她的小本子上都記得清清楚楚。外婆性格開朗,我每次去她的小百貨車,總能碰上幾個土家族阿婆陪她聊天。趕上節(jié)慶的日子,阿婆們就會穿戴著土家獨有的服飾,青色左襟大褂、藏青色青布帕頭巾、鑲邊筒褲、八幅羅裙,再配上特色的銀質(zhì)首飾……即使歲月在她們臉上留下痕跡,也絲毫不能掩蓋那種質(zhì)樸的美。
外婆家是我每次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一般我會習(xí)慣性地先到外婆家,然后才回家。我喜歡陪外婆聊天,幫她整理小百貨車,她常會像小時候一樣剝糖放進我嘴里。
有一次,因為感情的挫敗,我又回了老家。坐在車里經(jīng)過外婆的小百貨車,透過車窗看到她孤零零地坐在小竹椅子上。正值晌午,沒什么生意,她張望著遠方的路口,似乎是等著誰。剛從北京回到家的我,托著疲憊的身心看見任何人和事都是木訥的,失戀的我是如此的冷漠。
第二天外婆來了,她輕聲對我說:“瑩瑩,怎么沒有來看外婆啊,是不是覺得外婆擺小攤兒,太丟人了?外婆是一個不能閑下來的人,沒有點兒事情做總覺得難受,你不要怪外婆才好??!”我不停地對她說:“婆!我沒有這樣想過……”那一刻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傷害了她敏感的心。這讓我一直都無法釋懷。因為在某個成長的階段我的心里沒有最愛我的外婆,我的心里誰都沒有。
訣別
1997年我來到北京之后,外婆和媽媽每次來看我,都會帶來我最愛吃的蒿菜粑粑、臘魚臘肉、湘西醋蘿卜。每次,我都會叫上幾個好友到租住的小窩里聚餐。外婆和媽媽擠在小廚房忙活著做土家菜,湘西土匪豬肝、醋蘿卜、剁辣椒炒雞、豆香干炒臘肉等,都是必做的菜。租屋很小,鍋碗瓢盆也不夠,我們就用杯子盛飯,各自找地兒吃,有蹲著的,也有站著的,大家都吃得美滋滋的。后來,我在三元橋那邊買了套小房子。交房后,媽媽就來北京幫我裝修,那時候外婆突然病了。
出門買菜的外婆意外被路上經(jīng)過的車刮倒,隨即送到醫(yī)院。刮傷無大礙,但全身檢查后的結(jié)果讓所有的人都感到意外:癌癥,晚期!不愿相信那么硬朗健康的外婆會得癌癥,復(fù)查,再復(fù)查,可是我們沒有收獲驚喜。對我來說,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那一陣,我經(jīng)常在夢里驚醒,多希望外婆的病只是一個噩夢。在她病重之時,外公執(zhí)意要親自照顧她,雖然此時的他已近耄耋之年。他每天都陪伴在外婆的身邊,常常懺悔道:“年輕時我脾氣不好,工作又忙。你為了這個家受了太多的苦,我虧欠你啊,就讓我好好照顧你一次吧……”外公經(jīng)常說著說著就哽咽了,而外婆的雙眼早已噙滿了淚水。
家人并沒有把真實的病情告訴外婆,只是安慰她要好好配合醫(yī)生的治療,很快就會好的。外婆也一直以為只是摔斷了骨頭。我擔(dān)心地給外婆打電話,她反倒安慰我:“不用擔(dān)心啊,只不過是摔了一跤。人老了,骨頭長得慢。等病好了,我去你的新房子住幾天啊?!蓖馄挪恢浪纳眢w狀況已經(jīng)無法支撐她做長途旅行了。外婆的小心愿,成為了我的大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