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欲變?nèi)锷?,江雨初交十日秋。涼夜一蓑搖艇去,滿身明月大江流?!边@是陳獻章一首抒發(fā)自己胸臆的詩作,名為《偶得示諸生》。
取名“偶得”,實是久佇于胸;舉之向?qū)W生展示,也是自己對自己的傾訴。
那便是他為人為學(xué)中始終抱持的一個理念——以淡遠的襟懷,澄明的心境,以靜應(yīng)變,萬化自然,如此才不失自然的真趣,才能永葆自己的高貴人格。
與他同時代的學(xué)者羅一峰充滿敬意地說:“白沙觀天人之微,究圣賢之蘊,充道以富,崇德以貴,天下之物,可愛可求,漠然無動于其中?!?/p>
而黃宗羲卻從中看到了另一種悲壯或崇高:“信斯言也,故出其門者,多清苦自立,不以富貴為意,其高風(fēng)之所激,遠矣!”
他的衣缽傳人湛若水便是證明。
湛若水,字元明,弘治七年從陳獻章游,從此不樂仕進。母親命之出,乃入南京國子監(jiān)。參加會試時,考官撫其卷嘆曰:“非白沙之徒不能為此!”遂以甲榜第二名進士及第,后來,他成為南京國子監(jiān)祭酒,歷南京吏、禮、兵三部尚書。嘉靖初年,入朝上經(jīng)筵講學(xué)疏,向昏聵的嘉靖帝直言不諱地進諫:“陛下初政,漸不克終。左右近侍爭以聲色異教蠱惑上心。大臣林俊、孫交等不得守法,多自引去,可為寒心。亟請親賢遠奸,窮理講學(xué),以隆太平之業(yè)。”
湛若水在繼承陳獻章“天地我立,萬化我出”的心本論基礎(chǔ)上,提出了“萬事萬物莫非心”的觀點,認為“隨處體認天理,自初學(xué)以上皆然,不分先后。居處恭、執(zhí)事敬、與人忠,即隨處體認之功,連靜坐亦在內(nèi)矣”,同時他警告學(xué)者:“舍書冊、棄人事而習(xí)靜,即是禪學(xué)。”黃宗羲認為湛若水的“隨處體認天理”與王陽明的“致良知”,是王、湛之學(xué)各樹門戶的標志,而且也是對陳獻章心學(xué)的修正與發(fā)展。
其實,湛若水的這個學(xué)術(shù)觀念仍然來自陳獻章。陳白沙曾在予湛若水的信中寫道:“日用間隨處體認天理,著此一鞭,何患不到古人佳處也。”
湛若水生平所至,必建書院以祀陳獻章,足見他對其師的高山仰止之情。
公元一四八三年,明成化十九年,廣東布政使彭韶、總督朱英集體向明憲宗舉薦陳白沙:“國以仁賢為寶,臣自度才德不及獻章萬萬,臣冒高位,而令獻章老丘壑,恐坐失社稷之寶?!庇谑?,陳獻章又被召至京城,令就試吏部。昔日曾與陳獻章心存芥蒂的權(quán)臣尹昊,此時為吏部尚書,為此,陳獻章辭疾不赴,最后用那篇情文并茂的《乞終養(yǎng)疏》感動了憲宗,被授翰林院檢討而歸。
回鄉(xiāng)途中,走到南安時,南安知府張弼對陳獻章先拜官而后辭,頗不以為然,認為這和他的老師吳與弼完全不同,有沽名釣譽之嫌。陳白沙回答道:“吳先生以布衣為石亨所薦,故不受職而求觀秘書,冀在開悟主上耳。時宰不悟,先令受職然后觀書,殊戾先生意,遂決去。獻章聽選國子生,何敢偽辭釣虛譽?”
一個聽從自己內(nèi)心召喚,率意而為的人,因其言行不合乎世俗邏輯,故最易為世俗所不容。進而,歪曲與誣蔑,造謠與誹謗,便接踵而至了。
陳獻章也逃脫不了這種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