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莎士比亞(五)

神圣真理的毀滅 作者:哈羅德·布魯姆


因此,霍拉旭熱愛哈姆雷特的理由也就是我們熱愛哈姆雷特的理由。我們知道,霍拉旭既不同于羅森格蘭茲和吉爾登斯吞,不同于波洛涅斯、奧菲利婭和雷歐提斯,也不同于喬特魯?shù)?,他們之間的最大區(qū)別就在于,克勞狄斯無法利用霍拉旭。批評家們曾對霍拉旭在丹麥宮廷中曖昧不明、捉摸不定的身份進行過評論,已故的威廉?燕卜遜曾坦言,他對哈姆雷特居然會在霍拉旭身上發(fā)現(xiàn)自己所沒有的美德而感到惱怒。不過一方面莎士比亞為我們塑造了一個我們必須熱愛的哈姆雷特,他具有我們所缺少的品質(zhì),因此與他相比,我們難免相形見絀,但另一方面,他又為我們塑造了霍拉旭,他是我們的代表,為了我們他堅忍地愛著?;衾裰艺\但有限度,他抱著懷疑的態(tài)度,是有著深刻懷疑精神的哈姆雷特的同伴,但他從不懷疑哈姆雷特。把霍拉旭從戲劇中抹去就是把我們從戲劇中抹去。這個悲劇可以去掉羅森格蘭茲和吉爾登斯吞而重新安排情節(jié),甚至可以去掉雷歐提斯,福丁布拉斯就更不用說了。但如果去掉霍拉旭,哈姆雷特對我們來說就會覺得非常陌生,我們也就別指望理解哈姆雷特及整個戲劇最為原創(chuàng)性的特征,即那種普遍的感染力。

霍拉旭體現(xiàn)的是我們與他的肯定性伙伴關(guān)系,而認為哈姆雷特體現(xiàn)的是否定,這樣的說法雖是老生常談,卻也真實不虛。這種否定的源頭應(yīng)該說來自圣經(jīng),這也正是它對我們來說何以太有弗洛伊德色彩的緣故,因為弗洛伊德的否定可以說是圣經(jīng)式的否定而不是黑格爾式的否定。哈姆雷特類似于圣經(jīng)的人物,而不像是荷馬或索福克勒斯的人物。像面對耶和華的希伯來英雄一樣,哈姆雷特需要成為自己的一切,但同時又得明白他什么都不是。哈姆雷特對壓抑的擺脫僅僅表現(xiàn)為認識上的復(fù)歸,而不是感情上的復(fù)歸,他的思想從性的過去解放了出來,但也為此付出高昂代價,他對性的厭惡不斷加深。哈姆雷特當初所熱愛的東西也就是圣經(jīng)及弗洛伊德的人物所熱愛的東西:權(quán)威的形象,死去的父親,死去的父親所愛的對象,后者也是克勞狄斯所愛的對象。當哈姆雷特成熟之后,或者說完全回歸他自己之后,他超越了對權(quán)威的愛,他的愛徹底熄滅;也許可以說,在整個第五幕他都在死亡,而非單單決斗那一場。

按照弗洛伊德的說法,雖然我們熱愛權(quán)威,但權(quán)威卻不愛我們。在整個劇本中,我們一處也沒有聽到哈姆雷特或其他人說死去的國王愛著他的兒子,倒是說他愛著喬特魯?shù)?。我們承認,哈姆雷特始終徘徊在我們的理解能力之外,但也不至于遠到我們只好通過福丁布拉斯而不是霍拉旭的眼光去看待他。我們認為,他不一定莊嚴,但卻是更加高貴的形象,那是一種古典意義上的“高貴”,他是一個有洞察力的靈魂。霍拉旭在哀悼哈姆雷特時強調(diào)他的“高貴”,這絕非偶然,霍拉旭的悼詞與福丁布拉斯那天使頌歌般的“軍樂”形成鮮明對比。哈姆雷特是一顆高貴的或有洞察力的心,他確實是在深情地凝望。除了T.S.艾略特認為這個劇本是一次美學(xué)的失敗之外,我們這個時代對《哈姆雷特》的最古怪的意見來自W.H.奧登。在關(guān)于易卜生的論文《天才與使徒》中,奧登把哈姆雷特看作是一個純粹的演員,而堂吉訶德則是演員的對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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