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譯本序(10)

埃涅阿斯紀 特洛亞婦女(楊周翰作品集) 作者:楊周翰 維吉爾 塞內(nèi)加


他的這個特色也可用人情味來說明。19世紀英國批評家阿諾德盛贊維吉爾和莎士比亞是兩個最能給人帶來“甜蜜與光明”的詩人。他說他們“靈魂里最突出的是甜蜜與光明和人性中最具人情的一切”。不管我們對人性論持什么不同的看法,維吉爾的“人情味”是實際存在的。史詩的情調(diào)和早期作品一樣有時使人聯(lián)想到陶淵明。蕭統(tǒng)《陶淵明傳》說他“為彭澤令,送一力給其子,書曰,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在《埃紀》卷三里,安德洛瑪刻臨別送阿斯卡紐斯幾件衣物,對他說:“你是這樣象我的孩子阿斯提阿那克斯,現(xiàn)在只有你能使我想起他的容貌來。”在卷十二里,詩人在描寫戰(zhàn)爭的百忙之中特意寫一個被圖爾努斯殺死的青年,“他原來以捕魚為生,家里很窮,但從來不想依附什么權(quán)貴,他的父親種幾畝租來的田地?!本S吉爾怕戰(zhàn)爭,陶淵明也有“四體誠乃疲,庶無異患干”的詩句,異患也就是兵災(zāi)兇厄。兩人也都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這種人道的、人情的、向往小康的精神狀態(tài),文學(xué)史上許多作家都有雷同之處,很值得研究,也正是這種思想貫串此后的歐洲文學(xué),直到今天。

維吉爾雖然師法荷馬,但結(jié)果可以說改變了史詩的性質(zhì),因此不能以荷馬的特色要求維吉爾。早在三百年前,德萊頓曾做了如下的公允的比較:“維吉爾氣質(zhì)安詳、穩(wěn)重,荷馬狂暴、激動、充滿了火。維吉爾的天才在思想得體,文字多采,荷馬則思想迅速,語言自由?!薄拔覀冞@兩位詩人在氣質(zhì)方面既如此不同,一個火暴、血性高,一個滯澀憂郁,這就使他們各有不同的卓越之處?!彼麄兯茉斓挠⑿?,“阿奇琉斯暴烈、急躁、報復(fù)心重……埃涅阿斯則忍耐、考慮周詳、關(guān)心他的人民、對敵人仁慈、永遠服從天命”。

我們不妨比較一下《奧德修紀》卷十一和《埃紀》卷六,都是寫游地府,維吉爾的格局完全模仿荷馬,甚至連詞句也照搬。如埃涅阿斯三次想擁抱他父親的亡魂(6.700),他父親三次象輕風和夢影一樣閃開,但區(qū)別大于相似。奧德修斯直入地府,沒有什么序曲,但埃涅阿斯則是先看廟門,然后大神附在西比爾體上,取金枝,超度了一個亡魂,才進入地府。入地府后他首先向冥神祝禱,才見到亡魂。序曲中的這些細節(jié)賦予故事以濃厚的莊嚴神秘的宗教色彩,培養(yǎng)氣氛。奧德修斯首先看到的是他的母親,埃涅阿斯則是在看到了一系列亡魂之后,才見到父親,表示在面向未來之前對過去的回憶。奧德修斯見到母親之后詢問的是家中情況,老父、妻子和兒子的情況,埃涅阿斯見到父親后,父親卻先講哲學(xué)(畢達哥拉斯靈魂輪回說),然后講的是羅馬未來的英雄和歷史,以及埃涅阿斯的使命??梢娋S吉爾脫胎于荷馬,但內(nèi)容大變,正如喬伊斯的《攸利西斯》脫胎于荷馬而內(nèi)容大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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