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的一間屋子里,有一臺用了多年的掛鐘。這鐘看上去很尋常,毫無特別之處。但每次我回家看望母親時,看到這臺鐘時就會覺得很放松,這與我看其他鐘表的感覺很不一樣。用其他東西看時間時,我只覺得時間走得好急,哎呀,都已經(jīng)到這個點了,好多事情都還沒做,怎么辦,怎么辦……可在母親的房子里看到這個鐘,就一點緊張感都沒有,咦,原來才這個點啊,還早嘛,哦,稿子還沒寫,算了沒事,慢慢來好了……于是,按照心理學里慣常的做法,我給這個現(xiàn)象取了個通俗的名字,叫作“母親的掛鐘效應”,而后又給了個學術(shù)化的解釋:“歸家的溫馨感和母親的關(guān)愛導致主觀時間感變慢?!?/p>
可是有一次,我發(fā)現(xiàn)在這個解釋之外,竟還有一個更“科學”的解釋。那天母親在陽臺晾衣服,回過身問我:“兒子,現(xiàn)在幾點了?”我抬頭一看鐘,“9點15?!庇值皖^看手機。這時恰好有一條微信發(fā)過來,顯示的消息發(fā)送時間是“9:20”,咦,怎么回事,剛才還是9點15嘛,怎么突然就20了?我又抬頭一看鐘,確實是9點15,再一看手機,確實是9點20……
手機的時間是實時聯(lián)網(wǎng)校對的,不大可能錯,哦,那就是母親的掛鐘慢了??晌抑熬谷粵]有想到。
母親的掛鐘慢了,慢了5分鐘,所以每次當我看這臺鐘時,它顯示的時間總比我內(nèi)心估計的時間要慢了那么一丁點,可就是那么一丁點,竟讓我放松了下來,不再焦慮、緊張,覺得可以心安理得地多享受一點時光,像是意外收獲了一種妙不可言的福利。
我沒有把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母親。如果我告訴她,她一定會把鐘調(diào)準。而鐘一旦調(diào)準,不僅我所享受的輕快閑適感會沒了,更重要的是,母親家這個優(yōu)哉游哉的世界也會消失不見。只要我不告訴她,她就可以一直生活在比別人慢5分鐘的世界里,在這個世界里,她不僅沒有失去什么,反而得到了更多。
記得我讀小學的時候,母親就說,手表要故意調(diào)快幾分鐘,這樣不容易遲到,并且做任何事情都容易搶在別人的前面,對此我一直深信不疑,就像其他很多我們從小被教育的事情一樣。而就是這樣一類信念,迫使我們在同一個方向上奔跑,然后越跑越累,越跑越迷茫,越跑越痛苦……
令我驚奇的是,這樣一種“表要調(diào)快”的觀念竟如此頑固卻又悄無聲息地存在著,框住了我們的思維。更令我驚奇的是,一旦這個框被敲開一個小口,竟會有如此出其不意的效果。
是的,我們從來沒有想過一種反過來“把表調(diào)慢”的可能性,畢竟,這看上去太異想天開了,并且顯然一定以及肯定是“錯”的。可就是這樣看上去荒誕的事情,一旦付諸實施,或者只是像“母親的掛鐘”一樣無意間實現(xiàn)了,可能你的人生就會呈現(xiàn)出另外一種別致的模樣。甚至,就像你發(fā)現(xiàn)了一把你尋覓已久的鑰匙,這把鑰匙意味著可以用另外一種全新的視角、經(jīng)驗、智慧去審視我們既有的生活,而這種審視本身就意味著生活的改變。
我恍然大悟。生活就像一面多棱鏡,它有不止一個鏡面,相應地,也有不止一種可供觀察和理解的視角。它應該不只有一種標準、一種模式、一種狀態(tài),它應該是多元的、豐富的,并且有著具有不同縱深的內(nèi)涵。這也就意味著,我們看待自己和世界,看待現(xiàn)在和未來,看待情感和理性的時候,存在著遠比我們已知的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