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地上完香,倒退三步,跪在財(cái)神前。便有人牽來三只大竭羊,管家六根高聲唱道,財(cái)神爺在上,下河院油坊今日開榨,東家供奉羯羊三只,祈求財(cái)神爺徹展大領(lǐng),保佑?xùn)|家油如海水,富貴長流。小巴佬們忙忙抬過水桶,將冰冷刺骨的河水澆在羯羊背上。眾人的目光嘩地聚過來,齊齊盯了羊望,就見中間的羯羊搖頭甩耳,想掙開的樣子。管家六根急道,搖頭不算,徹展大領(lǐng)。眾巴佬便也齊聲高呼,徹展大領(lǐng)——三只羊搖了陣頭,便瞪了眼望眾人,眼里,似驚,似慌,陌生生的駭人。小巴佬忙忙又舀了水,分開羊背上的毛,住脊梁桿子倒。東家莊地匍匐在地,心里祈求快領(lǐng)快領(lǐng),眾巴佬更是雙手合什,嘴里默念著快領(lǐng)快領(lǐng),徹展大領(lǐng)。果然,三只羯羊齊齊地甩起了背,管家六根高聲呼道,大領(lǐng)了,大領(lǐng)了。東家莊地這才直起腰,接過表紙,點(diǎn)燃了。
油坊頂上,馬巴佬扯開嗓子,沖遠(yuǎn)處的青山高喊,油坊開榨了,油坊開榨了——
外面的炮仗噼噼叭叭響起來。
一輪紅日噴薄而出。
水閘一開,一股清澈的河水沿木槽飛泄而下,巨大的木齒輪在水花噴濺中咯咯地轉(zhuǎn)起來,帶動(dòng)油坊的碾子。霎時(shí),一股撲鼻的油香從石碾中飛起,香了溝谷,香了四野。
一年一度的榨油開始了。
過了一個(gè)時(shí)辰,溫暖的陽光下,下河院趕來的屠夫提著明晃晃的刀,捅進(jìn)了羯羊脖子。三只羊頭裹著紅紙獻(xiàn)到了財(cái)神爺前,羊心,羊肝,羊鞭一一裝好,那是東家莊地的下酒菜。三只肥碩的羯羊很快被剁成拳頭大的塊,煮進(jìn)鍋里。中午的巴佬們又能美美吃一頓了。
管家六根打這一天起,就要離開下河院,住進(jìn)油坊,直到一年的菜子榨完為止。
也就在這個(gè)早上,東家莊地跟管家六根離去不久,少奶奶燈芯差丫頭蔥兒將奶媽仁順嫂喚到了西廂里。奶媽仁順嫂昨黑里沒睡,天黑下去不久,她從自個(gè)屋里偷偷摸摸端了中藥出來,拐過巷子時(shí)突然就碰見了中醫(yī)李三慢。李三慢躲在暗處,就等著奶媽仁順嫂出現(xiàn)。奶媽仁順嫂嚇得差點(diǎn)掉了懷里的藥缸子,嘴上卻道,死人家的,黑燈瞎火,裝啥鬼哩。李三慢不說話,一把拽了仁順嫂,往藥鋪去。仁順嫂急著要送藥,想打他手里掙出來,李三慢陰恨恨道,聽話就跟我走,不聽,少怪我多嘴!
到了藥鋪,李三慢先是不說話,盯住仁順嫂的懷望,望得奶媽仁順嫂直哆嗦,幾次險(xiǎn)些丟開手。望足了,望過癮了,猛地?fù)鋵⑦^來,一把從懷里奪過藥缸子,手就往仁順嫂奶子上去。驚得仁順嫂死死捂住奶子,死人家的,要做甚哩,放開,我要喊哩。
喊?李三慢突地丟開手,你喊,大聲喊,沖全溝人喊,就說我李三慢要奸你哩,要扒你褲子哩。
仁順嫂突然就沒了聲,眼里,是屈,是辱,是不得已的怕。半晌,吐出一句話,你想咋?
咋?明知故問哩,就你那個(gè)奶蛋子,興他吃不興我吃?李三慢說著又要?jiǎng)邮謩?dòng)腳,仁順嫂忽然說,你也不怕你死去的哥拿眼瞪著哩?
哼,他瞪,我還沒跟他算帳哩,他欠我五付中藥錢,還有兩個(gè)嘴巴,到了陰曹地府,我也得找他還!李三慢嘴上說著,手卻老實(shí)了許多。
仁順嫂死去的男人是李三慢親哥,只不過,李三慢小小生下來,抱給了舅舅李家,成了李家的兒子,這關(guān)系,就慢慢地淡了。但,李三慢對(duì)仁順嫂的垂涎,卻一日也沒淡。
你得了他多少好,這個(gè)你咋給忘了!一提舊事,仁順嫂的恨就出來了,膽子也正了。
沒心跟你說!李三慢岔開話,雙手捧著藥缸子聞了聞,轉(zhuǎn)身問,這是第幾付?
少問。
他是你仇人,你真要幫他?
這事跟你沒關(guān),你最好開你的藥鋪,少操爛心。
有關(guān)!李三慢一把撕住仁順嫂,聽著,你男人咋死的,我一清二楚,還有,甭忘了,下河院欠我李家兩條命——
那是你李家的事,跟李家說去。仁順嫂說著,就要搶過藥缸子,再磨蹭下去,到了少奶奶那兒,又交待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