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莊地早早躺在炕上,等這一刻來臨。這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東家莊地的生命里,這樣的時刻才能讓他熱血滾滾,才能讓他忘乎所以。尤其是三房松枝蹬腿走后,他的厭倦的生命,仿佛就為這一刻活著,也仿佛三房松枝的走,就為了給他和她騰出更多的地兒和空閑,來享受這原本不屬于他們的銷魂。是的,銷魂,東家莊地到現(xiàn)在還頑固地認(rèn)為,要說銷魂,怕是這輩子,沒人跟得上將要推門進(jìn)來的這個女人,包括他的三房女人,都不是對手,盡管她們一個比一個強(qiáng),一個比一個想表現(xiàn)得有味道,可真到了炕上,到了被窩里,到了身子底下,她們的差就露了出來。沒法比,真是沒法比。東家莊地也是搞不明白,要說論身段,論臉盤,他的三房女人沒一個輸給她,咋就偏偏一到了身下,就輸?shù)靡凰磕??有次他在溝里轉(zhuǎn),看到日竿子,也就是柳條兒的叔伯公公,忽然就明白了。原來,這一切,這所有的謎,都是為了一個字,一個說不出口的字。
偷。
偷這個字,是很不為人恥的,也是莊氏祖宗最恨最切齒的。偏偏,它又像陰魂繚繞,永遠(yuǎn)地盤伏在這院中,任憑莊家哪一代東家,都驅(qū)它不走,滅它不盡。這院里,便永世地有了股氣息,偷的氣息,也有了股快樂,偷的快樂。更有了一種不恥,偷的不恥。只是這不恥,永遠(yuǎn)地藏在暗中,藏在莊家一代代男人的心靈旮旯里,見不得光,也不需要見光。只需用更好更多的方式,將它藏在一層層的暗黑里。裹緊,裹牢,裹成一個千古解不開的暗謎。
明白這點(diǎn)后,東家莊地便再也不納悶了,再也不細(xì)想了,其實(shí),人就是這么一種動物,屬于偷的動物。細(xì)品一下,甭說炕上,甭說被窩里,天底下的事,有哪件不是這樣?垂手可得的,光明磊落的,天經(jīng)地義的,誰個珍惜過,誰個當(dāng)寶貝過?誰個不把偷來的搶來的,看得比命還重?
偷來的才香,偷來的才味足,偷來的才是你最最想要的。
東家莊地轉(zhuǎn)了一下身,近來,他偷得越來越少,越來越怕了。
怕?少他能想得通,老了,偷不動了,再說偷了一輩子,偷到這份上,足了,再也不那么饞,不那么貪了。怕,咋個理解?
可就是怕。
真怕。
越老越怕。
東家莊地這么想時,腦子里閃出兩個影來,一個,是管家六根,一個,是他怎么也不情愿想到的媳婦兒燈芯。
他深重地嘆了口氣,嘆得有點(diǎn)凄,有點(diǎn)涼,有點(diǎn)悲壯。
門吱呀一聲,開了。
這個夜晚最終以管家六根的一場驚險告終。
管家六根真是想不到,自個竟是這般的沒用。本來一切都還順當(dāng),好戲都已開場,就等他在寒風(fēng)中耐著性子欣賞下去。管家六根其實(shí)也是很想看這樣一場戲的,他冒如此大的危險,有一半緣由,還是想滿足一下他那見不得人的欲望。
管家六根是個讓人說不出口的男人。
他的樂趣不在偷著干,在偷著看。
隔著窗欞兒,或躲在墻旮旯里,偷偷把目光探過去,屏住氣兒,穩(wěn)住心,管家六根的快樂就來了。在溝里,這樣的事兒不只發(fā)生在炕上,沙河旁,楊樹林,茂密的菜子地,高高的菜子垛下,只要有陰處,只要能背過人,隨時,隨地,那景兒就有可能出現(xiàn),不,比之炕上,比之被窩里,人們似乎更喜歡野外,更喜歡在不該發(fā)生的地兒發(fā)生,更喜歡在意想不到的時間里忽拉扒下褲子,然后……
管家六根看得極過癮,極投入,也極滿足。有甚么比看這樣一場戲更能吊起人的胃口呢?況且戲的主兒不斷變換著,忽兒是麻三,忽兒是楊四,他們身子下的女人,也在不時地變換著臉,今兒個是二狗子他媽,明兒個是五槐家的,后兒個,說不定還能挨上跑堂家十五的老二。這是多精彩多壯觀的一場戲呀,管家六根看了七年,楞是沒看夠,楞是還想看??此剿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