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兒子問我，“歸宿”是什么意思時，我趁機考考他：“每個人最后都會去的地方是哪里？”五歲上下的孩子最可愛了，啥事也不明白，卻能跟大人一問一答，有時童言還真有無染的真知在乍閃。他挺認真地想了一下：“回家。”我嘉許他：“也對，再想想，有沒有

更好的答案？”并且提示著：“每個小孩都會長大、會老，最后都會怎樣？”小臉蛋這時現(xiàn)出了早熟的表情，煞有介事地聲明：“我知道了，每個人最后都會死！”

在我從成千上萬張的影像檔案中挑選《人與土地》的樣片時，兒子始終是第一位讀者。而這幅“歸宿”單元之首的作品，也是他盯最久的影像。這尊布農(nóng)族婦人的容顏，早就被放大成巨幅照片，貼在我工作室的墻上，以作為暗房手藝的最高標準。因為它的質(zhì)量幾乎是小底片的極致，我的技術再也不曾超越過它。

這位婦人極其配合，她就端坐在自家門口，一動也不動地望著鏡頭。我稍稍移動位置，想要避開正面角度時，她就跟著我轉(zhuǎn)方向，仿佛是相吸的正負極磁鐵。由于她只會說母語，我比手勢要她不要隨我動，卻無法令她明白。我動了幾回，她也轉(zhuǎn)了幾次，讓我始終調(diào)不出理想角度，直至泄氣地放下相機，向她鞠躬道謝時，她才整個人松懈下來，成為比我預期還要好的神態(tài)。我趕緊重舉相機，咔嚓一聲，攫住了她的靈魂。

展覽會場，我發(fā)現(xiàn)一位我敬重的小說家在這幅作品前佇立甚久。等我上前招呼，回首的臉龐雙眸含淚。我被他的感動深深感動了，這就是文學藝術最大的力量?。喊讶耸篱g的感動傳來傳去！就如同這幅肖像，生命會逝，靈魂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