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只叫緬因州的熊 12

新罕布什爾旅館 作者:歐文(Irving, John)


父親和母親常聽弗洛伊德嘴里溜出這個德文字眼,曉得是句粗口。德國人在幾個壯漢扶持之下,總算站了起來。他那件沾滿血跡的白禮服足足可以套進兩個普通人,深藍色的腰帶看起來像窗簾,搭配的領(lǐng)結(jié)和領(lǐng)帶拉到頸子上,仿佛一團扭曲的螺旋槳。那人有個厚墩墩的雙下巴,身上發(fā)出濃烈的水果酒味。他對著船上大吼一聲,一群德國人出現(xiàn)在甲板上。有位又黑又高的女士從碼頭的梯子攀了上來,她穿著一件滾黃蕾絲邊的晚禮服,活像頭披了絲緞的黑豹。流血的男人抓著她就猛然一靠,雖然她無疑十分強壯敏捷,還是被壓得朝父親倒來,父親連忙替她穩(wěn)住重心。她比那男人年輕得多,母親注意到,而且也是德國人——她從容地對男人咯啦咯啦說著話,他則粗魯?shù)刂钢装迳夏侨旱聡?,指手劃腳抱怨不停。這對巨人就一路跌跌撞撞地上岸,沿著鋪滿碎石的馬路走去。

到了亞布納大門口,女人盡量不帶口音地問父親:“他得‘封’幾針,ja?你們有醫(yī)生吧?”柜臺經(jīng)理向父親低聲道:“去找弗洛伊德。”

“要縫?”弗洛伊德對父親說,“醫(yī)生遠在巴斯,還是個酒鬼。不如我來縫算了。”

柜臺經(jīng)理飛奔到宿舍去喊弗洛伊德。

“趕快騎車把陶德大夫帶來!他來了我們自然會把他弄醒。”經(jīng)理說,“看在老天的份上,快點!”

“就算找得到他,也得花上一個鐘頭。”弗洛伊德說,“縫幾針難不倒我,只要給我件像樣的衣服就成。”

“這回可不一樣,”經(jīng)理說,“我想行不通,弗洛伊德——這家伙是個德國佬。而且他傷在臉上。”

弗洛伊德三兩下把工作服從滿是瘢痕的橄欖色身軀脫掉,開始梳他的油頭。“給我衣服,”他說,“只管拿來吧,找陶德大夫太麻煩了。”

“傷在他臉上,弗洛伊德。”父親說。

“臉又怎么樣?”弗洛伊德說,“還不一樣都是皮,ja,跟手腳沒兩樣。我可是縫過一大堆腳,斧頭和鋸子傷的——都是那群笨蛋,砍樹還會砍到自己。”

這會兒在外頭,船上的德國人正扛著大包小包,走碼頭與旅館大門間的最短路線——也就是十八號果嶺。“瞧那群豬,”弗洛伊德說,“弄得坑坑洞洞,小白球會掉進去。”

侍者領(lǐng)班走進弗洛伊德的房間——那是男子宿舍最好的一間,沒人曉得他是怎么弄到的——開始脫衣服。

“除了外套全給我,小子,”弗洛伊德說,“醫(yī)生可不能穿跑堂的外套。”父親有件黑西裝上衣,跟侍者的黑長褲還算配,他便拿來給弗洛伊德。

“我告訴他們幾百遍了,”領(lǐng)班說——雖然他光著身子還這么威風有點奇怪,“這里一定得有個駐館醫(yī)生。”

“現(xiàn)在有了。”整裝完畢的弗洛伊德說。柜臺經(jīng)理搶在弗洛伊德身前,往旅館奔去。父親看到領(lǐng)班不知所措地望著弗洛伊德扔在地下的衣服,不但不干凈,還有一股緬因州的濃重膻味,領(lǐng)班顯然打死也不想穿。父親連忙跑去追弗洛伊德。

那群德國人已經(jīng)到了大門外,拖著一個大箱子碾過碎石子路;明天早上可得有人去耙那些石子了。“旅館的人都‘刀’哪去了?”有個德國人吼道。

餐廳和廚房之間的上菜間有張一塵不染的長桌,割到臉的大個子德國佬這會兒像具尸體般的躺在上面,一臉慘白。折起來的西裝上衣墊在他腦袋下,怕是永遠白不回來了;螺旋槳般的黑領(lǐng)帶軟趴趴地癱在他喉邊,腰帶拉了開來。

“你們的醫(yī)生搞定了嗎?”他問經(jīng)理。穿黃邊禮服的年輕女巨人在一旁握住他的手。

“一流的。”經(jīng)理說。

“尤其是縫的功夫。”父親說。母親握住他的手。

“這旅館好像不太‘溫’明。”德國佬說。

“而且在荒郊‘耶’外,”皮膚黝黑如運動健將的女人說完,立刻一笑置之。“不過‘翻’正不是什么大傷,”她對我父母和經(jīng)理說,“也用不‘招’多好的醫(yī)生,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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