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起來了。裹緊了披肩,走得更快了。細碎而有力的腳步,空氣中短發(fā)的撞擊聲,心里一些東西悄悄潤物細無聲了。春天,不是在季節(jié),而是在心里。蓮花,不是長在盛夏的池塘里,不是塞尚、張大千、黃永玉畫的荷里,而是突然之間,一枝又一枝地在心里,逐一蔓延盛開,以最凌厲的姿態(tài),豪奪人目。
真的突然么?當然不。請相信這一切蓄謀已久,請相信它早已埋下多年的伏筆。只為這一刻,劈面與我相遇,不早,不晚。哦,或許晚了一些。
“一斛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誰在唱?快過年了,天上很多煙花,像藍色的幽靈。炸開的剎那,有粉身碎骨的快感——真的真的,為了這一刻,它又等待了多少年?這是定數,是在劫難逃。而絕對不是,無可無不可。
那些龐大的光陰里,有多少還留在手里?只有這一朵蓮花。以堅韌的等待站在風里,等待盛開。
兩兩相遇。夢里忽憶君。愕然就問:你在這里,到底等了我多久?
而今夜,我為何,兩手空空。什么也不拿,什么也沒帶。就這樣赤膊上陣了,去迎接一朵蓮花的盛開?它突然翩然而至,與我的寂寂恰好相逢。短兵相接,彼此相認。我在這里,我在這里。我早就在這里。
終于找到了,眼下這最孤寂的蓮花。無論我要不要,它都來了。就像孤獨,無論我要或不要,它都不約而至。也好也好,它們知道,這一切,恰是寫作所必須的養(yǎng)分,此刻,眼下。一個人,恰當的孤寂。多一分則多,少一分則少。
此刻,當下,這突然的蓮花,怒放得簡直有些放肆和放蕩了。為了你,只為了你。哪怕,不顧了,一切。
還有誰比蓮花更懂得我么?——那泅染在紙上的十萬殘荷,那剎那間的崩潰,那些羞愧,那些難當,那些曼妙的驚喜……它們都在暗中尋找過我,它們都拭目以待,看我如何來招架這突然的蓮花。
那么,我認命。
俯首稱臣。因為知道,無論如何掙脫,畫或者不畫,說或者不說,你都在那里了——你跋涉了千年萬里,只為了我而來,而我,除了低眉,除了以最慈悲最歡喜的心迎接你,還能如何?
風更大了。冬天的樹枝,鬼媚地伸出手臂,我看到暗影中有一對情侶。女人躲進男人懷里,我躲進蓮花的懷里。我們都很幸福,我們都發(fā)出極其蒼茫的笑聲。那聲音是冷綠的,有些凝固。我聽得到它們一瓣瓣掉在空氣中。我聽到我自己發(fā)出了更嫵媚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