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歐陽錦亮就坐在諸葛錦華的床邊，雙眼紅著，一句話也不說，直直地盯著諸葛錦華。諸葛錦華渾身上下纏滿了繃帶，連一塊完整的肉也看不出來。

裴云珠一臉的憔悴，卻強撐著。她想動一下這個，想動一下那個，還沒動，只一個眼神丟過去，劉玉蓉和姚心林就準能猜透她的，替她把這些事情做得好好的，讓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們的孩子都不在身邊。歐陽寧兒留在漢口，由下人照看著。諸葛鵬被母親送到外公那里去了。小家伙不僅跟裴俊超打得火熱，而且因為在裴府宴會的表現(xiàn)，贏得了裴馨兒的心，小姑娘也跟他玩起來了。三個孩子，由裴元基的父親領(lǐng)著，學起了文化知識。

裴俊超不僅學“之、乎、者、也”，也學算術(shù)和機械。這些他祖父教不了，都是他父親裴元基擠時間教他的。

諸葛鵬也想跟著學，而諸葛錦華心意已定，諸葛鵬當然就學不成了。學不成算術(shù)和機械，學“之、乎、者、也”卻快得不可想象，常常提一些連他的外祖父都要思考很長時間才能回答出來的問題。

一見裴元基進來了，幾個女人一齊站起身，而誰都沒說話。裴元基也沒有說話，只掃了她們一眼，就一頭鉆進了妹夫的臥房。

“對不起，我沒管好廠子。”諸葛錦華說話的聲音很微弱。

“如果不是你，槍炮廠恐怕又會被大火燒掉。是你救了廠子。不僅總督大人，朝廷也會感激你。”裴元基說道。

“千萬別這么說。是我沒管理好。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總督大人，對不起朝廷?！敝T葛錦華漸漸激動起來，身子一扭一扭的，每扭一下，都會疼得難受?？墒?，他強忍著，硬是沒叫一聲，只不過整張臉都扭曲了，連呼吸都很困難。

“你別動，先安心養(yǎng)好傷。”裴元基連忙制止他，說道：“只要我們在，廠子就在，原材料就會源源不斷地運到廠子里來，槍炮就一定會按時生產(chǎn)，一天也不會停歇?！?/p>

“可是，廠子已經(jīng)停產(chǎn)了。”諸葛錦華不再扭動，淚水從眼眶里漫了出來。

裴元基微笑道：“總督大人有辦法。他已經(jīng)從別的兵工廠借調(diào)了一批原材料，廠子正轉(zhuǎn)得歡呢?！?/p>

歐陽錦亮聽了裴元基和諸葛錦華的對話，心里感到很慚愧。雖說他明知諸葛錦華不可能是自己失散十多年的弟弟，但是，他打心眼里總是把諸葛錦華當親弟弟看待。一聽說諸葛錦華受了傷，他的心里就像貓抓似的，什么也不顧，就過來看望他?？粗T葛錦華渾身傷痕，裹得像一個粽子，他就恨不得把那些傷痕全部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

他安慰不了諸葛錦華，反而是諸葛錦華安慰他：“你不必難過。我沒事，很快就會痊愈的?！?/p>

當裴元基和諸葛錦華的對話讓他看出了自己的渺小之后，他就會認清自己，知道自己到底該怎么做。他不能躺在張之洞大人為他打開的通道里坐享其成，他得謀尋更多的出路。他可以讓原材料積壓在那兒，但是絕不能讓原材料供應(yīng)不上。

當裴元基再一次跟他談起他可以獨當一面籌劃和管理鋼材廠時，他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說道：“裴大人，這是牽扯國家安危的大事，需要有大才能的人去承擔，歐陽錦亮才具不足，不足以擔當重任。我只要有一碗飯吃，就已經(jīng)足夠了?！?/p>

隨后，無論裴元基再說什么，歐陽錦亮就是不松口。后來，張之洞親自找歐陽錦亮談話，仍然沒能讓他回心轉(zhuǎn)意，只有感嘆一聲，重新物色堪當重任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