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的結(jié)果是，在沒通知艾倫的情況下，我打電話讓天虹陪我去醫(yī)院墮胎。

我是故意要這樣的，那是認識天虹以來，我第一次對她做一件充滿惡意的事情。

原以為墮胎是個懲罰，讓所有當事人都為之警醒自律。誰知，結(jié)果是懲罰到自己?；蛟S是對“電動卷筆刀”和那個墮胎手術(shù)雙重恐怖的回憶，導致我之后根本不能繼續(xù)跟艾倫做愛。每每拖到不得不做的時候，我就只好使出新婚之夜的那一招，先把自己灌個半醉，然后借著酒力讓接下來的時間在半昏迷的狀態(tài)中混過去。

漸漸地，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患了性冷感的障礙。

艾倫不愿意接受這個現(xiàn)實，也十分討厭我的應對方法。到后來，他以牙還牙，也喝酒，我們家就仿若有兩個醉鬼在胡來。有幾次我們都差點要吐在對方臉上，也有幾次，我在半醉中清楚地記得艾倫半途而止，嘆著氣背對我睡去，想必我的樣子對他構(gòu)成了很大的侮辱。

而且，我知道，他也很恨我在不告知的情況下私自扼殺了他跟我共同的孩子，但那又是他表達不出的恨。

我們因此在婚姻中的其他事情上也故意挑釁，都想把床笫之間結(jié)下的惡氣借題發(fā)揮出來，結(jié)果，惡氣急速轉(zhuǎn)成戰(zhàn)火且四處蔓延，讓這樁婚姻終于走到了不可收拾的邊緣。

就這樣，又互相折磨著拖了半年，挨到不能挨，我和艾倫還是離婚了。

離婚基本上是一個理智的結(jié)果。我呢，終于不必緣著婚姻中的義務，即使厭棄，也還是要接受他的身體。

艾倫也實在犯不著接受我把做愛當成一種施舍，且在他身體最有需要也最脆弱的時候我還對他表現(xiàn)得黑頭黑臉。以他的年齡跟境遇，想必日后會有很多更年輕美貌的清醒身體主動等著他的選擇，他不需要我這個讓他有挫折記憶的醉醺醺的人。

雖然在離婚的時候，艾倫表現(xiàn)的錙銖必較讓我多少有點失望。但回想一下，在他還是我丈夫的時候，至少給過我相當優(yōu)越可靠的生活，讓我在婚姻里沒有為零用錢有過任何擔憂，這難道不是一個巨大的美德嗎？

到后來，等離婚的硝煙消散之后，我們逐漸開始恢復了通電話，再后來，甚至還會一起吃飯。

在吃完飯時，如果他要抽煙，還會在噴出煙之后，伸手在我面前輕輕揮一揮，把那些煙趕走，像我們戀愛時一樣。而在我們的婚姻生活中，他通常都是任由我被他吐出來的煙霧包圍而無動于衷的。

如果，更浪漫些，剛好再碰到大風的天氣，他還會在過馬路的時候挽著我的肩膀，體貼得像個永不離棄的親人。

我們的感情，在離婚之后空前地升華了。

我們，在終于不必再接受對方的身體之后，反而更加尊重對方的精神或是說靈魂。

因此大家都沒有恨對方。

是哦，何必要恨呢？

恨是唯一能讓一個人立刻變丑的因素，我們都沒有資歷允許自己再丑哪怕一點點了。

只是我和艾倫從沒有再提到我最好的朋友鄭天虹。好像在我的生命里，就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一個人。

像很多媒體上頭對明星離異的描述一樣。

艾倫與我——我們還是好朋友。

是真的。

反過來，也說不清，在我和艾倫的離婚中，天虹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

反正，和天虹，我也很少再提艾倫。她當然不知道我早就發(fā)現(xiàn)且證實了她和我丈夫的那個秘密。因此，離婚之初，天虹還常常主動約我，陪著我，幫我排解，表現(xiàn)得像一切閨中密友一樣的貼心與關(guān)懷。

她問我和艾倫離婚的原因，我當然是胡謅了一些聽起來很符合世態(tài)人情的理由。

因此天虹屢屢在我面前罵艾倫，他在她口中再次成了遭人唾棄的癟三。

天虹在罵人的時候尤其氣勢如虹，表現(xiàn)得鏗鏘頓挫，大義凜然，像她一貫的樣子，且全然是站在我的立場上。雖然，罵的過程中，她還忍不住要表揚自己，說這一切她都早有預言，而我的錯誤不過是沒聽她的忠告。

有時候，聽她罵著罵著，我就會兩眼發(fā)直靈魂出竅，仿佛那是在說一件跟我全然不相干、也令我十分沒興趣的話題。

也有時候，看她罵得起勁，我會好奇，用很大的力氣才忍著沒問她對艾倫是否還有未了的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