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曉楓和楊志彬議論這些事的時候,那輛藍色的別克車終于停到一塊空地上。一個矮個兒,腳蹬锃亮皮鞋的男人從車上下來,不緊不慢地朝他們這邊走了過來。此時正值午后兩點,他們正坐在壩上曬太陽:漠然地吸著煙,或是三番五次地把幾枚硬幣拋到空中,用手接住玩。大家的眼皮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眼睛卻響尾蛇導彈一樣跟蹤這個陌生男子。在經歷過前一段時間的事情之后,大家都不會輕信陌生人了。
陌生人在離他們幾步之遙的時候,停了下來。他舒展開因陽光太過耀眼而蹙緊的眉頭,沖眾人喊了一聲:“喂,我說朋友,這里就是萬仙城的藝術村?”
“喂!我說你,哪里來的?”瘋子推開坐在他大腿上的豆米,用帶有攻擊性的語氣發(fā)問。
“呵呵,哥兒們。我是慕名到這里來的,聽說這里的藝術家們都很不一般?!蹦吧颂貏e強調了“很不一般”這幾個字。
“說來聽聽?!钡栋棠槻粍勇暽卣f了一句。
“我聽說這里的畫家搞創(chuàng)作,不為錢也不為名,而是有真正的抱負?!蹦吧苏f。
“廢話少說,我們想聽的不是這個。說說看,你到藝術村來干什么?!备吒勺拥苷f。
陌生人并沒立即回答。他微微一笑,從懷里摸出名片夾,掏出名片,恭恭敬敬地分發(fā)給在場的每一個人。做完這件事以后,他才說了自己來此的目的:他想收購一批真正“有意義”的畫,一些不被政治風潮影響,不被主流藝術同化,具有鮮明風格和特色的畫。
葉曉楓拿著名片看了一回,對來訪者的身份有所置疑。某地產公司董事長的身份和他的長相實不相襯,眼前這個自稱無聰的男人身高還不足一米七,骨骼小而細,皮膚和肌肉貼著骨頭長,好似被風吹干的臘肉一樣,黃膩膩的。即便葉曉楓有這樣的想法,在場的人依然變得熱情起來,興奮不已。瘋子第一個把無聰邀進他的創(chuàng)作室看畫,隨后,刀疤臉,高干子弟等人也紛紛效仿,相繼邀他去各自的創(chuàng)作室了。
無聰敲開葉曉楓房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此時的葉曉楓正和合租一間屋的楊志彬打撲克。無聰推門進來以后,問他倆能否把作品拿給他看。楊志彬朝葉曉楓那邊努努嘴,對他說:“我是寫字的,你去問他?!?/p>
雖說葉曉楓并不相信眼前這個陌生人,不過依然挑選了幾張近期創(chuàng)作的油畫給無聰看。屋內的空間極其有限,他便掀開床單,把畫一張張攤在床上,請無聰看他的抽象山水和田園風光。前者是它從以往的國畫山水中演化而來的,后者則是通過在藝術城寫生獲得的靈感。
無聰站在畫前,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既沒說好也沒說壞。待葉曉楓把自己的作品展示完畢,無聰才扭過頭來,對葉曉楓說:“你的畫受過‘立體主義’的影響,也有‘印象派’的痕跡。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
“我受過畢加索和梵高的影響,也曾迷戀過達利的超現(xiàn)實描繪?!比~曉楓沒想到這人居然還能摸些門道。
“看來我沒走眼。”無聰點頭笑了笑,“你的某些部分學得很純粹,也有自己的東西,看得出來,你把自己的感情也加在了里面。”
“我一直想擺脫他們的影子,做過不少嘗試?!比~曉楓說。
“風格不是說出來就能出來的。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后,自然會‘變’。當然是要帶著問題去畫才有可能‘變出來’,死搬硬套的話,就算畫一輩子也只會變成工匠?!闭f過這番話之后,無聰把那些畫又看了一遍。他把其中五幅單獨放在一邊,對葉曉楓說,“我想買這幾幅,朋友,你給出個價吧?!?/p>
葉曉楓沒有立即說出價碼。雖說他早有這樣的心理準備,然而半年沒開張的現(xiàn)實卻早已在很大程度上打擊了他的自信心。另外,跟藝術村的其他人相比,他的作品顯然還很稚嫩,他還沒找到自己的繪畫語言和自己真正想表達的內涵,從傳統(tǒng)國畫轉向抽象油畫的過程,不管從理論、技巧還是心態(tài)上看,都是舉步維艱的。
“你說了算。只要我覺得合適就好了?!比~曉楓想了想,索性把難題留給對方。
“朋友倒是挺大方的。三千五一幅你看怎么樣?這些畫都是小幅的,如果尺幅大一些的話,我想就不是這樣了?!睙o聰試探著說了一句。
“我看——行!”說這句話時,葉曉楓抑制住內心沖動,他的畫從沒賣過這么高的價格。就算是他以往畫的那些,輕車熟路的國畫,頂多也只賣過兩千元錢一幅。
“這是一萬七千五,剩下的五百元算我寄存在這里的,以后碰到合適的,再來拿你的畫。”無聰掏出現(xiàn)金,交給葉曉楓。葉曉楓點了點,把多余的那五百元又送到無聰面前。
“是朋友,就別這么見外。再說了,就算這些錢是我主動拿出來,請大家吃飯的!”說到這里,無聰不愿就此事跟葉曉楓繼續(xù)糾纏,他拉住他的手,說愿意交他這個朋友。等到無聰出門以后,葉曉楓才握著這沓沉甸甸的鈔票,來到楊志彬的面前。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對楊志彬說:“他是瘋了還是傻了?沒怎么細看就給了我這些錢,我看他的性格真是比藝術家還要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