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改造，什么雜活都干，也確實學(xué)到了很多知識，受大累可以不太用頭腦，也看到很多想不到的滑稽形象。

粉刷屋子，這是勞動改造時我才學(xué)會的知識。先說配料，需要用面粉、火堿、咸鹽、白灰面子和在一起；也有技術(shù)，先把面粉加水燒成稀糨糊，再加進(jìn)堿、咸鹽成膠性，為了不掉面，再放進(jìn)白石灰面子。都調(diào)制好了，要冷一下，才能使用。

我和皇帝負(fù)責(zé)刷一間房子。房子不大，墻壁好刷，刷房頂可困難了。男人是上梯子，女人遞料?？墒腔实鬯裁匆膊粫B扎褲帶、提鞋都是后來才學(xué)會的。刷屋子他連聽說過也沒有?？墒莿趧痈脑毂浦彩且獙W(xué)會干出來。工具很簡單，一個大桶是裝粉漿的，一個排筆作刷子，另一個小桶裝粉漿，用手提著。

粉刷房這種活，要換上工作服，因白灰濺上就是一個白印，皇帝他不換，開始干這活就憷頭，愁得他自言自語，老嘀嘀咕咕：“這得濺一身白呀，怎么小心點？這可真不易呀……”

從開始備料配料，他就一聲大一聲小不住地唉聲嘆氣。先刷四周墻壁，我們兩個并排刷，一聲不響，只是“叭，叭！”有節(jié)奏的刷墻聲。左手提著一小桶漿，右手拿排筆刷，先豎著刷一遍，等干了以后，再橫著刷一遍。要刷得很均勻。皇帝他邊刷邊喘氣，抽鼻子，可能是有點感冒，也可能是白灰嗆的，又老用手擦鼻子，手上的白灰抹了一鼻子，嘴臉都是白灰，簡直成了戲臺上的三花臉了。

刷墻上邊，要用個人字梯子，兩邊可以站人，我們兩個一邊站一個，他哆嗦著上了兩層梯，忽然大叫：“哎呀！我看不見了，眼痛！”

我看他手里拿著眼鏡，想下來又下不來，不住地揉鼻子。我說：“快把眼鏡擦擦。”又被白灰迷了眼。見他沒動，我忙說：“老愛！你快下來，下來呀！”

他站在梯子上搖搖晃晃發(fā)傻，我又說：“把眼鏡戴上?！?/p>

我下了梯子去扶他，他兩只手扎扎地一腳一腳下梯子，最后，“叭嚓！”一聲，不好了，他一腳邁進(jìn)大粉漿桶里，鞋、襪子都灌進(jìn)了白漿！教我們刷墻的師傅看見溥儀成了這個模樣，熱情地說：“不要緊！快……快換上我的這雙鞋吧?！?/p>

皇帝脫下腳上沾了白漿的鞋，又有人為他打來一盆涼水，洗了臉，皇帝趕忙說：“我回去了，眼睛看不清了?！?/p>

看管人也有點兒煩了，用手?jǐn)[著說：“你先回去，別誤了明天上班，早來！”皇帝腳上一只是他自己的松緊黑布鞋，一只是師傅借給他的白球鞋。

我說：“你那只也換上?！?/p>

他急著搖手說：“不換了?！?/p>

他滿身白石灰點子，如逃命一樣向外走。我說：“老愛，你把身上白灰搓一搓。”

他說：“不搓，這是勞動光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