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偕行社位于九段的坡道上,它是一幢蛋黃色的兩層洋樓,在西式建筑還屬于稀罕物的當時這幢樓顯得很時髦。
參與偕行社成立的人為數(shù)不少,可是實際上在這里工作的舊軍官包括小武在內(nèi)還不滿十個人。他們都是在戊辰、函館、西南等戰(zhàn)役中負傷的人員,其中小武年紀最輕。就退役時的軍銜而言,比他低的中尉和少尉各有兩名,可是由于他們退役得早,如果沒有在戰(zhàn)場上負傷,軍銜自然要在小武之上。因此在這里退役時的軍銜幾乎沒有意義,而是根據(jù)授銜的年月日決定上下級排序。
他的工作是圖書員,軍官們來這里讀書的時候由他辦理借書手續(xù),這相當于現(xiàn)在圖書管理員的角色。雖說是圖書,但大多是西方軍事學的書籍,其他是國史略、日本外史、政記,夾雜著一些外國的軍事學書和雜志。這些書籍雖然市面上也能看到,但是如鳳毛麟角,并且價格不菲。
社員即俱樂部會員的軍官們,軍務之余抽空來這里讀讀書,在集會所聊聊天,打打桌球,下下圍棋象棋。所謂俱樂部,本來是由于一些西方紳士,在家庭生活中對女眷有所顧忌而為清一色的男人聚集在一起隨心所欲地消遣而設立的娛樂場所。不僅是會員,甚至這里的工作人員原則上都不能是女性。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日本的男性是無須設立“俱樂部”的。總之,偕行社是當時新的軍官們耳聞目睹了西歐式的俱樂部而創(chuàng)建的。
隨著來偕行社上班,小武便搬出了叔叔家,在上野谷中一帶租了一套獨門獨戶的房子。這套房子不大,只有兩間六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和廚房及洗碗池。一個男人居家過日子很費事,所以他找鄰居點心店的女子幫助做家務。
回東京以后,小武的生活曾一度雜亂無章,來偕行社上班以后生活又恢復了平靜。他和當時的官員一樣留著胡須,身穿立領的制服。這件制服衣袖長得晃蕩,明顯地讓人看出沒有手臂,所以回東京一直沒有穿過。進了偕行社以后沒有必要藏著掖著,來這兒的軍官看見他袖子短缺的右手臂,一定會向他行注目禮以示對戰(zhàn)場上掛彩傷員的尊敬。
小武來偕行社三個月過去了。9月24日,西南戰(zhàn)爭以城山之戰(zhàn)降下了帷幕。士族們發(fā)起的這場最后的反叛中,西鄉(xiāng)軍糾集了三萬兵力,征討軍出動了五萬八千兵力。隨著這場戰(zhàn)爭偃旗息鼓,明治政府確立了統(tǒng)治地位。凱旋的部隊紛紛返回東京,于是加入偕行社的會員增多了,集會所隨之也熱鬧起來。
聚集在這里的軍官中有些是小武的熟人,大都是時隔半年或一年邂逅,他們一門心思地談論在西南戰(zhàn)爭中立下了什么戰(zhàn)功或者得到了什么賞賜。
“你在哪兒掛的彩?”
“植木坡?!?/p>
“是嗎?那里也打得很激烈啊。”
聽見小武的答話,幾乎所有的人都眼睛為之一亮。作為熊本城救援最大的激戰(zhàn)地這個名字無人不知。亮出自己負傷的地點就能得知這個男人的勇猛程度,小武充分地感受到了中山所說的那種不是軍隊勝似軍隊的熱烈氛圍。
秋天到了,晴空萬里。早晚涼意襲人的時候小武的殘肢就隱隱作痛,不過創(chuàng)口并沒有什么異常。為了御寒,他在殘肢上纏上棉花,外面又用繃帶緊緊包裹住,采取了保溫措施后手臂就不再疼痛了。
這一年的十一月中旬的某一天,衛(wèi)兵來告訴他有一個叫寺內(nèi)的男子來見他。
“寺內(nèi)?”叫這個名字的只有那個臨時醫(yī)院的病友。
“那人缺了一個手臂吧?!?/p>
“手臂?齊全的呀?!?/p>
“什么?齊全的?穿的是便服吧?”
“不,是肋骨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