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一天，小花蛇出來兩眼發(fā)紅，直直地盯住娘，好像有什么要緊的事要對娘說，娘咳嗽無效就企圖嚇唬它，說回去，不回去我下手打你了啊。它不僅不走，還翹翹著脖子一個勁兒地對著娘吐著血紅的信子，再后來是一付歇斯底里的樣子。一只瘦雞“咕”地跳了一下匆匆逃遁。娘全身的汗毛紛紛直立！娘后退一步蛇就往前跟一截，娘連連后退，蛇就連連逼近。蛇一步步地逼著娘往外退。娘說我們一家老小可沒慢待你，我們老爺子說好的，你不傷俺，俺也不傷你，你要守信，你就別這樣嚇俺，你要傷著俺，俺真叫人打了你啊。娘嘮叨著給自己壯膽，可是這次蛇不聽娘的話，血紅的眼睛如同射精一樣可怕。甚至一蹦三尺高。娘就大喊大叫著跑出村外，一家人不知就里，跟著娘就跑。奶奶在后面提醒著：小心胎兒。娘的名字叫蘭菊，說你男人上了戰(zhàn)場，他可就這一根苗兒呀！

娘管不了胎兒只管往前跑，我在肚子里顛得頭暈?zāi)X脹，我開始武力行動，拳腳并用。娘不管，娘只管瘋了一樣地跑。娘不敢回頭，山路崎嶇，娘如一只載負(fù)的螞蟻跌跌撞撞跑到后山時跑不動了，癱坐在地下上氣不接下氣，四處看看小花蛇并沒有跟來，娘才松了口氣拍拍肚皮對我說，討債鬼，折騰啥呀折騰，想讓小青蛇毒死我呀？我聽到罵聲就再也不敢折騰娘了。等到家人隨同而來的時候，問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娘依然哆嗦著說不上話來，就在這時村里有人喊：

鬼子進(jìn)村了，快跑啊！恐懼如一口黑鍋，“哐當(dāng)”一下扣在梨花莊的上空，全家人慌了手腳。糧食沒有間壁起來，牲口也沒趕出來……奶奶說，人出來就好了，還貪啥糧呢？順著奶奶的思維我們只管逃命。

可是村里能跑出來的人沒有幾個，鬼子進(jìn)村趕走了一群羊，抓走幾只雞，強(qiáng)奸了村里的姑娘和媳婦，打死了十三個硬拚硬殺的男人……等到我們回到莊里，血腥的場面讓我們一一應(yīng)應(yīng)都不知所措了，倒在地下的人，從體內(nèi)流出來的血波，飄綢般地哆嗦著。一個小孩竟被劈成兩半掛在樹杈上，娘被強(qiáng)奸，爹被處死，看得出一家人是經(jīng)過搏斗一一死于非命……

只有我們一家人得以幸免。

如此這么幾次，爺爺突然鴻蒙初開，意識到家里有了精靈，而精靈的顯身必是花蛇無疑！于是爺爺設(shè)了供臺，早燒香晚念經(jīng)幾乎成了爺爺一天的重要事項。在這個時候，除去爹在外生死未卜，家庭里的全部成員毫發(fā)未損，而且一切動向都取決于花蛇出沒的情緒報告。這天夜里，娘紅一聲黑一聲地叫喊。奶奶知道這是動了胎氣，七個月生產(chǎn)，不足月的小命兒生死未卜?；艔堉?，小花蛇又出現(xiàn)了，而且顯出兇相。全家人心一沉，知道有險?？赡镞@一天已經(jīng)不能聽從它的指令了，娘在炕上疼得打滾。我在肚子里急不可耐。奶奶急中生智找人寫了“月房”二字，在門窗上捆了一條迎風(fēng)招展的紅布條，表示了月房的真實(shí)性。奶奶擔(dān)心娘是頭胎，怕生產(chǎn)有困難。據(jù)說我可沒怎么為難娘，時世也不允許我慢條斯理地擺譜。就在我嘩然而出的時候，蛇倏然消失了，消失得快如一道閃兒。

雜沓的腳步聲，鋪天蓋地的壓過來。雞在半空中嘎嘎地叫，飛東飛西無處落腳。狗的叫聲連成一片。不知誰家的驢烏哇烏哇叫嘯不止，聲音在空域里彌散開來，異常悚然！鬼子進(jìn)村了，能跑的全跑了，不能跑的擁進(jìn)了娘的月房里，屋里擠了一百六十多個人，一屋子的人屏聲靜氣。就聽鬼子稀里嘩啦跑進(jìn)來，嘴里喊著“殺了殺了的有”！接著槍托子嗵嗵哐哐地?fù)v著破舊的小門，小門被摧殘得歪歪扭扭，就像將死的病人嗓門里動了痰氣一樣，呼塌塌呼塌塌眼看著堅持不住了，屋里的人用身子緊緊地頂住門，能堅持一會兒算一會兒?？烧l也憋不住放屁，打嗝，更有人嚇得尿液從褲襠里流出來。就在這時，天勝哥不知因何“哇”的一聲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