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曉得去哪里好,我想去找魏伯,我在學校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沒有跟他講話了。他寫過一封信給我,他說我們這樣分手他很難受,但是他不愿人家把我說得那么難聽。我知道他是為我好,魏伯這個人真周到??墒俏也缓靡馑家娝?,他一定也看到我給唐愛麗的那封信。你不曉得我心里有多懊喪,我的右耳根子刀割一般,爸爸的手太重了。
這幾天,臺北一直有寒流,空氣沉甸甸的,直往下墜。我把太空衣的領子翻了起來,遮住脖子,走過街口時,那股風直往領子里灌,我在重慶南路衡陽路一帶了一下,逛不出個名堂來。路上人來人往,剛好是下班放學的時候,公共汽車站擠滿了人。天黑得早,店鋪都開了燈。許多學生在雜志攤上翻書看,我也擠了進去,拿起一本 《 健而美 》 來,里面全是模特兒的裸體照,有些姿勢照得很難看,我趕忙合上,交給攤販,他向我齜牙齒,我掉轉頭,匆匆走過對街去。我真不知道去哪兒好,我覺得好無聊。
我信步溜到西門町,一大堆人在新生戲院排隊趕七點鐘的電影。我走到新生對面一家小吃館要了一碟蘿卜絲餅。外面聞著香,拿來半個也吃不了,我一點胃口也沒有。館子里暖和,外面冷,我呆坐著混時間,看著對面擠電影的人一個個擁進戲院。等到人走得差不多的時候,我忽然看見對街有兩個太保裝束的男孩子走到街心向我這里亂揮手,立即有兩個女孩子從隔壁咖啡館跑出來,拉拉扯扯走過街去。我趕忙起身換個位子,背向著他們。我猜我的臉在發(fā)白,那兩個男的,有一個是杜志新,另外一個不認得,兩個女孩,竟是唐愛麗和牛敏。唐愛麗穿著那天那件西洋紅的大衣,頭上還系了一塊黑花頭巾。他們大概考完試約好出來趕電影的。
我忙忙付了賬,離開西門町。我不管了,我一定要去找魏伯。我不怕他笑我,你不曉得我心里的悲哀有多深。魏伯住公園路,就在新公園過去一點。我到魏伯家時,魏伯媽媽告訴我,剛剛有幾個同學來找他出去看電影,走了還不到十分鐘。魏伯媽媽問我為什么這樣久不到他們家玩。她真好,對我講話總是那么客客氣氣的。她又問我大考考得怎么樣,我說還可以。我請她告訴魏伯聽,我來找過他。魏伯就是那么周到,他連他媽媽也沒有告訴我逃學的事情。
我離開魏伯家,沿著新公園兜了兩個大圈子,我一面走一面數(shù)鐵欄桿那些柱子,剛好四百根。我不愿到鬧街上去,我怕碰見熟人,可能還會碰到媽媽,她平常在西門町的紅玫瑰做頭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