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當(dāng)時并不知道你在忙什么，只是覺得你很忙，不是打電話就是四處跑。我還注意到你接寫了一部電視劇，你過去不太喜歡寫電視劇，你擔(dān)心寫電視劇會把你的筆寫壞，以后寫不成小說了。我以為你改變主意就是為了掙錢儲蓄養(yǎng)老，我當(dāng)時還在心里說：你和媽媽根本用不著擔(dān)心晚年的事，你們的晚年有我照顧哩。我哪里明白，正是因為我才把你逼到了困難的境地，是我在迫使你改變你的愛好，做你不情愿做的事。

兒子，接下來那段日子，我和你媽一方面繼續(xù)督促你用藥，一方面小心地觀察著你的身體變化。這期間，你媽想起了一件事，說在你四歲的那年秋天，其時我仍在山東濟南工作，你們母子和你奶奶在河南南陽生活。有一次你媽和你奶在外間包餃子，你頑皮，在里間隔了玻璃向你媽喊叫著玩鬧，你媽也和你笑鬧，仰起手中搟餃子皮的搟面杖隔了玻璃佯裝向你一揮，你大概忘了中間隔著玻璃，以為是真要打你，身子向后一揚，倒了下去，頭一下子磕到了后邊的一個小飯桌的桌角上，當(dāng)時流了血，疼得你哇哇大叫。你媽說，一定是這次受了傷，在顱內(nèi)造成了一個小病灶，慢慢發(fā)展成后來的大問題。你媽說：我真是該死，我為何要揮起搟面杖去嚇兒子？

我不想讓你媽增加精神負擔(dān)，勸她道：被桌子磕了腦袋的人很多，并沒有幾個人因此就得了腦瘤。何況兒子被磕后很快就好了，沒有再說疼，他當(dāng)時正在發(fā)育期，一點小外傷很快就會恢復(fù)過來，你不必硬把責(zé)任往自己身上拉。

可她堅持說：肯定是的，我該死！……

爸爸，我哪知道媽媽在用這種辦法折磨自己。哪家的孩子小時候不磕磕碰碰受點外傷？那么多受外傷的孩子為何沒得我這樣的??？人得這類病主要是因為自身的免疫力出了問題。說到小時候和媽媽開玩笑，我還記得另一樁事：好像是個午后，也是在咱們家里，媽媽要我由臥室去客廳里玩，我不想去，還趁媽媽去客廳的時候，把臥室通客廳的門插上了插銷，待媽媽想返回臥室的時候，我故意笑著不給她開門。她沒辦法，就在客廳看起書來，沒想到我在臥室獨自玩了一陣后，瞌睡來了，便趴在床邊睡著了。媽媽到了下午上班的時間，臨走前再次喊我開門，可我睡意正濃，哪能聽到她的喊聲，她喊了一遍又一遍，一直沒能把我喊醒。事后我才知道，她因擔(dān)心我熟睡中著涼，無奈中把門框上部的玻璃敲碎一塊，然后將一根竹竿伸進來輕戳我的肩膀，才算把我弄醒，我才睡意蒙眬地去開了門……

孩子，你上班之后，我們?nèi)詧猿置總€月為你做一次腦部核磁共振復(fù)查，看看腫瘤切除部位有無變化。令人欣慰的是，一連幾次復(fù)查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改變。西醫(yī)認為，這證明手術(shù)做得不錯；中醫(yī)說，這說明中藥發(fā)揮了威力。我和你媽認可后者的說法，覺得是中醫(yī)發(fā)揮了作用。

我們把希望全寄托在了中醫(yī)身上。

到這時，我和你媽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也許會真的出現(xiàn)奇跡，兒子能躲過這一劫。也許神靈只是想借此警告我們一回，并不想真的陷我們于絕境。

我倆都暗暗地舒了一口氣。我們那時還不知道，命運之神這只是在嬉弄我們，他只想進一步看看自己的俘獲物對其威力的了解達到了什么程度。

我這時也開始恢復(fù)寫作。我不會干別的，只有靠寫作掙錢。但這年頭，從事嚴肅文學(xué)的寫作，賺錢并不容易：一篇散文，不過幾百塊稿費而已；一部長篇小說，寫一兩年時間，通常也就能賺十來萬塊錢稿費。不過不要緊，只要不停地寫，錢就會積少成多。我一定要盡可能多地掙錢，以保證能讓你打上美國那種治療膠質(zhì)瘤的針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