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文王既作卦辭曰“元、亨、利、貞”，而又自作文言以解之，恐涉詞費，由今思之，或文王以后，孔子以前說《易》者發(fā)為是言，而孔子采之耳。所以題曰文言者，蓋解釋文王之言。

《史記·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讀《易》韋編三絕?！比缈鬃右郧?，但有六十四卦之名，亦何須數(shù)數(shù)披覽、至于韋編三絕耶？必已有五千余字，孔子披覽之勤，故韋編三絕也。陳希夷輩意欲超過孔子，創(chuàng)先天八卦之說，不知八卦成列由觀象于天、觀法于地而來，其方位見于《說卦》傳即陳希夷輩所謂后天八卦。當(dāng)時所觀之天，為全世界共見之天，所觀之地，則中國之地也。今以全地球言之，中國位東半球之東部，八卦方位，就中國所見而定。乾在西北者，中國之西北也；坤在西南者，中國之西南也。古人以北極標(biāo)天，以昆侖標(biāo)地。就中國之地而觀之，北極在中國西北，故乾位西北。昆侖在中國西南，故坤位西南。正南之離為火，即赤道，正北之坎為水，即翰海。觀象、觀法，以中國之地為本，故八卦方位如此，后之先天八卦，乾在南而坤在北，與天文、地理全不相應(yīng)。作先天八卦者，但知乾為高明之象，以之標(biāo)陽；坤為沉潛之象，以之標(biāo)陰。遂謂坤應(yīng)在北，乾應(yīng)在南。不知仰觀俯察，非言陰陽，乃言方位耳?！吨芏Y》：“圜丘祭天，方澤祭地?！编嵭ⅲ杭捞熘^祭北極，祭地謂祭昆侖。人以北極昆侖，分標(biāo)天地，于此可見先天八卦為無知妄作矣。

《漢書·五行志》劉歆曰：“伏羲氏繼天而王，受《河圖》而則畫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賜《洛書》，法而陳之，《洪范》是也?！比徊恢^《圖》、《書》者何物也。至宋劉牧以《乾鑿度》九宮之法為《河圖》，又以生數(shù)、就成數(shù)依五方圖之，以為《洛書》，更有《洞極經(jīng)》亦言《河圖》、《洛書》，則如劉牧之說而互易之，以五方者為圖，九宮者為書。然鄭氏、虞氏說《易》，并不以九宮、五方為圖、書?；缸T《新論》曰：“河圖、洛書，但有朕兆而不可知?！笔菨h人雖說《河圖》、《洛書》，卻未言圖、書為何象，宋人說《易》，創(chuàng)為河洛及先天八卦圖。朱晦庵《易本義》亦列此圖。其實先天圖書荒唐悠謬，要當(dāng)以左道視之，等之天師一流可矣。

其余說《易》者，漢儒主象數(shù)，王弼入清談。拘牽象數(shù)，固非至當(dāng)；流入清談，亦非了義《乾》、《坤》二卦，以及《既濟(jì)》、《未濟(jì)》，以清談釋之，說亦可通。然其他六十卦，恐非清談所能了也?！断缔o》云：“夫《易》開物成務(wù)，冒天下之道?！敝^“冒天下之道”，則佛法自亦在內(nèi)。李鼎祚《集解序》云：“權(quán)輿三數(shù)，鈐鍵九流。”詳李氏此說，非但佛法在內(nèi)，墨、道、名、法，均入《易》之范圍矣。然李氏雖作此說，亦不能有所發(fā)明?？追f達(dá)云：“《易》理難窮。雖復(fù)玄之又玄，至于垂范作則，便是有而教有，若論住內(nèi)、住外之空，就能、就所之說，斯乃義涉于釋氏，非為教于孔門。”然《正義》依王、韓為說，往往雜以清談。后之解者，因清談而入佛法。雖為孔氏所不敢，然《易》理亦自包含佛法。論說經(jīng)之正，則非不但佛法不可引用，即《老子》“玄之又玄”之語，亦不應(yīng)取。如欲窮究《易》理，則不但應(yīng)取老、莊，即佛亦不得不取。其他九流之說，固無妨并采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