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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jié) 文學(xué)的派別 (9)

國學(xué)修養(yǎng) 大師談 作者:章太炎 陳柱


韋應(yīng)物、柳宗元兩家,和昌黎雖同時(shí),而作品大不相同。他們有王、孟氣味,很自然平淡的。我們竟可以說柳的文和詩截不相同。同時(shí)有元微之、白居易二家,又和別家不同。他們隨便下筆,說幾句民情,有《小雅》的風(fēng)趣,他們所以見稱也以此。

晚唐,溫庭筠、李義山兩家愛講對仗,和杜甫愛典故是一樣的結(jié)合,便成宋代的詩風(fēng)。“西昆體”染此風(fēng)甚深,所以宋代詩話,專在這些地方留意。

宋初歐陽修、梅圣俞對于“西昆體”很反對,但歐陽修愛奇異的詩句,如“水泥行郭索這句是詠蟹,“郭索”兩字見揚(yáng)子《太玄經(jīng)》,云木叫鉤辀這句是詠鳩,“鉤辀”兩字見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二句,已不可解,他卻大加贊賞,和他的論文,大相抵觸的。梅圣俞的詩,開考古之源,和古人詠古的詩,又大不相同了??傊?,宋人的詩,是合“好對仗,引奇字,考據(jù)”三點(diǎn)而成,以此病入膏肓。蘇軾的詩,更打破唐詩的規(guī)模,有時(shí)用些佛典之法理,太隨便了。王荊公愛講詩律,但他的詩律,忽其大者而注重小者,竟說:“上句用《漢書》,下句也要用《漢書》的?!卑丛挒椋骸坝脻h人語,止可以漢人語對。”見《石林詩話》自此大方氣象全失;我們讀宋祁“何言漢樸學(xué)見《漢書》,反似楚技官見《史記·吳起傳》”之句,再看王維“正法調(diào)狂象見佛法,玄言問老龍見《莊子》”之句,真有天壤之判呢!有宋一代,詩話很多,無一不深中此病。惟《滄浪詩話》和眾不同,他說“詩有別才,不關(guān)學(xué)也;詩有別趣,不關(guān)理也”。此種卓見,可掃宋人的習(xí)氣了。

南宋陸放翁含北宋習(xí)氣也很深,惟有范石湖按即范成大、劉復(fù)村按疑為劉克莊,號(hào)后村之誤自有氣度,與眾不同。黃山谷按即黃庭堅(jiān)出,開江西詩派之源。黃上學(xué)老杜,開場兩句必對仗,是他們的規(guī)律,這一派詩無足取。

元、明、清三代詩甚衰,一無足取。高青邱按明詩人高啟,號(hào)青邱子的詩失之靡靡,七子的詩失之空門面,王漁洋、朱彝尊的詩失之典澤過濃,到了翁方綱以考據(jù)入詩,洪亮吉愛對仗,更不成詩。其間稍可人意的,要推查初白按即查慎行的,但也不能望古人之項(xiàng)背。洪亮吉最賞識(shí)“足以烏孫涂上繭,頭幾黃祖座中梟”二句,我們讀了只作三日嘔!

詩至清末,窮極矣。窮則變,變則通;我們在此若不向上努力,便要向下墮落。所謂向上努力就是直追漢、晉,所謂向下墮落就是近代的白話詩,諸君將何取何從?提倡白話詩人自以為從西洋傳來,我以為中國古代也曾有過,他們?nèi)缫L祖,我可請出來。唐代史思明夷狄的兒子史朝義,稱懷王,有一天他高興起來,也詠一首櫻桃的詩:“櫻桃一籃子,一半青,一半黃;一半與懷王,一半與周贄?!蹦菚r(shí)有人勸他,把末兩句上下對掉,作為“一半與周贄,一半與懷王”,便與“一半青,一半黃”押韻。他怫然道:“周贄是我的臣,怎能在懷王之上呢?”如在今日,照白話詩的主張,他也何妨說:“何必用韻呢?”這也可算白話詩的始祖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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