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醒來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間奇怪的房間里,確切地說是一個像玻璃籠子,或者說是像魚缸一樣的地方。四周連一扇窗戶都沒有,房間里悄無聲息,我頭上的燈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亮著。在接下來的幾周里,我看到穿著白大褂的人在這里進(jìn)進(jìn)出出,一言不發(fā),甚至連一個表示友好的微笑都沒有。
大魚缸里還放著另外一張床,上面住著一個比我大兩歲的女孩。她的身體極度虛弱,膚色蒼白慘淡,毫無血色。她讓我聯(lián)想到了折翼的天使——一個瓷做的天使。從沒人來看過她。
她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所以我們從沒好好地說過話,但我們相處得很好,彼此都感覺十分放松和親切。我們經(jīng)常忘卻時間的存在,長久地彼此凝視,一言不發(fā)。這就是我們的溝通方式。我們連一個字都不用說,就能長久地進(jìn)行深入而有意義的談話。這就好像是某種直接的意識傳遞。我們要做的就是張開我們的眼睛,開始傳送意識。哦,天啊,要說的實在太多了。
在病情急轉(zhuǎn)直下前,有一天,當(dāng)我從噩夢連連的睡夢中醒來時,室友正在看著我,等我醒來。然后我們就開始了一場美好、十分動人又意義深遠(yuǎn)的討論。我瓷娃娃般的朋友告訴我說,她那天晚上就要離開了。我感到很擔(dān)心,她安慰我說:“沒關(guān)系,天使們在等著我呢。”
那天晚上她折騰得比平日都厲害。我竭盡全力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她卻總是把目光投向我的身后,或者不如說把目光穿過我的身體。“你一定要斗爭到底,”她解釋道,“你會渡過難關(guān),回家和家人團(tuán)聚的。”我聽了這話感到很開心,但隨即又感到很難過。“你的家人呢?”我問道。
她說自己真正的家人“在另一個世界”,并且向我保證根本沒必要擔(dān)心。我們彼此笑了笑,我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我對新朋友即將踏上的旅程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她也是。這段旅程看起來就像每天的日升月落一樣那么自然。
第二天一早醒來,就看到那個朋友的床空了。對于她的離開,醫(yī)生和護(hù)士只字未提,但我卻暗自笑了起來,因為她走前曾對我吐露了她的心聲,沒準(zhǔn)我比他們知道得還多呢。當(dāng)然,這輩子我都沒忘記那位小朋友。看起來她似乎走得孤苦伶仃,但我確定在另外一個世界中會有人照顧她,我知道,她已經(jīng)去了一個更美好的地方。
至于自己的處境,我卻并沒什么把握。我恨我的醫(yī)生,因為她根本不讓父母接近我,只允許他們在另一邊的窗戶外看著我。在我極度需要他們的擁抱時,他們卻只能站在外面看著我。我想要聽聽他們的聲音,感受他們溫暖的體溫,聽聽妹妹們的笑聲??墒俏业母改竻s只能把臉貼在窗戶的玻璃上面,什么也做不了。他們只能把妹妹們給我畫的畫舉在手上,笑著朝我揮揮手。在我待在醫(yī)院的那段日子里,這就是他們所能做的全部事情。
我唯一的樂趣就是從滿是水泡的嘴唇上往下剝死皮,這種感覺很棒,但卻惹火了主治醫(yī)生。她一看到我剝死皮就打我的手,還威脅說如果我再剝就把我的手綁起來讓我動不了。倍感無聊的我偏不聽她的話,還是一如既往,停不下來,因為那是我唯一的樂趣。但有一天在父母走后,這個兇巴巴的醫(yī)生走進(jìn)我的房間,一看到我的嘴唇在流血,立刻就把我的手綁了起來,這樣我就沒法再碰自己的臉了。
但還有牙齒能用。于是我的嘴唇開始更加頻繁地出血了。醫(yī)生覺得我是個倔強任性、無法無天的孩子,因此十分討厭我。但我根本不是這種孩子。我只是又難受又孤單,渴望得到人們溫暖的觸碰而已。我常常用自己的腳去摩擦自己的腿,感受觸碰人類肌膚的溫暖感覺。醫(yī)生怎么可以這樣對待一個生病的小孩呢?毫無疑問,還有其他比我病得更重的小孩,受到了更差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