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專家——外科醫(yī)生、大主教、廚師或者水管工——都是只使用一部分大腦,將大腦的全部活動局限在一個狹窄的范圍內。政客和古魯也僅僅運用了大腦超凡能力和能量的一小部分。這有限的、局部的活動,正在世界上制造著混亂。大腦的這一小部分,在所有的宗教派別中都運作著。人們根據被設定好的模式,重復著自己的儀式,重復著毫無意義的言詞,重復著兩千年或者五千年來的傳統(tǒng)姿勢。他們中的一些人身著華麗的服飾,優(yōu)雅地進行著這些活動,另一些人則舉止粗俗。在權力腐化的政治圈里也一樣。大腦的這一小部分,可以積累豐富的知識,但正是那些知識進一步加固了大腦的局部。人類的提升永遠無法通過知識來實現(xiàn),因為知識從來都不是完備的;它永遠處于無知的籠罩之下。超級智能機器,快速發(fā)展的計算機,由專家們設計好程序,它們將取代并超越人類的思維及其遲緩的能力。計算機學得更快,會糾正自身的錯誤,解決自身的問題。人類從未解決他自身的任何心理問題,這些問題已然變得太過復雜。人類似乎從最古老的歲月開始就背負著這些問題,現(xiàn)在依然背負著這些問題——政府、宗教、關系、暴力、戰(zhàn)爭和地球污染等。只要大腦僅有一小部分在運作,只要人被程式化為美國人、英國人、法國人等等,只要你是一個天主教徒、印度教徒或者穆斯林,這些問題就會留存下來,無法解決。人似乎對大腦的這個小局部是多么的局限和程式化毫無知覺。這給了這種程式化一種虛幻的安全感,一種優(yōu)越于野蠻人而言的語言結構。但人類是唯一的野蠻人,他本身正是世界上發(fā)生著的所有腐敗和恐怖的肇因。他要為自己周圍所發(fā)生的一切,負有全部的、徹底的責任。
大腦的這個小局部就是我們的意識,它就是時間、衡量、空間和思想的所在地。時間既是生物學上的進化,也是心理上的進化,它是日升日落,它是想有所成就的感覺。衡量是現(xiàn)在如何與應當如何,是要達成的理想——暴力變成和平,不斷去實現(xiàn)、去成為什么;是比較、模仿、遵從;是更好和更多??臻g是大地和天空的廣袤跨度,是擁擠城市中的狹小空間,也是意識中的空間,如果其中有任何空間的話。思想是主宰。思想是人類生活中最具支配力的因素。并不存在東方思想或者西方思想,只有思想,即使用多種不同的方式來表達,那依然是思想的運動。思想是所有人類共有的,從最原始的人類到受過最高等教育的人類,都具備這一點。思想把人類送到了月球上,造出了原子彈,建造了所有的寺廟、大教堂以及其中的一切所謂神圣之物,包括繁復的儀式、教條、信念、信仰,等等。思想也制造出了計算機以及寫入其中的程序。它以不計其數的方式幫助了人類,但它也催生了戰(zhàn)爭和所有的死亡工具。它投射出理想,帶來了驚人的暴力和折磨,將人類劃分成了國家、階級和數不清的宗教派別,這些都分裂了人類自身,讓人類彼此對立。愛不是載滿記憶和形象的思想。
思想維系并滋養(yǎng)意識。意識的內容是思想永無休止的運動,是欲望、沖突、恐懼、對快樂的追逐、痛苦、孤獨和悲傷。愛、慈悲及其永不腐朽的智慧,超越這局限的意識。愛無法被劃分出高下,因為無論高低都依然是意識,永遠嘈雜不堪、永遠喋喋不休。意識是所有的時間、所有的量度、所有的空間,因為它誕生于思想。思想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完整的;思想可以揣度完整,并沉溺于對完整的語言表達和經驗中,但思想永遠無法洞察完整的美與無限。
因為思想是經驗和知識的無益產物,而知識永遠不可能完備、完整。所以,思想始終是局限的、破碎的。思想試圖解決它給人類帶來的問題,但徒勞無功,問題也因此更加根深蒂固。只有當思想意識到,它完全無力從心理上解決它帶來的這些問題和沖突時,洞察和洞見才能終結它們。
摘自《會刊》1989年第5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