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4

薄愛 作者:寧子


如此疼痛的人生,離開,對母親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并非冷漠,只是活得現(xiàn)實認命。覺得自己五歲起就已是大人,不像很多被寵愛的女孩子一樣,永遠在人生的各種小小磨難面前自怨自艾。

我早早就失去自怨自艾的資格。

感覺旁邊的男子一直在看我。禮貌上,不好一直注視,但總是下意識轉(zhuǎn)頭。

我知道,他好奇,這是個黃金男子,和我來自不同的世界。我遇見過但不曾真正接觸過所謂的有錢人,但是,我分辨得出。他腕上的表,不是有錢人都喜歡的勞力士,而是優(yōu)雅的江詩丹頓,高貴而不張揚,我偶爾在一些酒店派送的時尚雜志上見過那款手表。當時很是感慨,想,同是行走于這世間的人,但人和人的人生多么不同。有些人,只是戴一款表,就足夠許多貧窮家庭過一輩子。

比如,我身邊的男子。我知道,他和我的人生截然不同。他定然從來不曾邂逅過我這樣的女子,穿棉布格子襯衣,袖子卷起來。襯衣甚至起了皺,陳舊的牛仔褲和帆布的球鞋,頭發(fā)凌亂,一臉倦容,第一次坐飛機卻坐了頭等艙,不曉得系好安全帶——如此粗糙,卻又那樣漂亮,甚至在略略拮據(jù)的生活中長到了一米七。

漂亮,是苦難生活賜給我的意外。

面對這樣一個女子,也許任何一個男人,都有理由好奇。何況是和我生活距離相差極大的他。我知道,他看我,也許就像一個孩子看見一個不一定真正有趣但不知道玩法的玩具,充滿好奇,沒準還想要擁有。

我能理解,所以不拒絕他偶爾的注視和他并不過分的照顧。但是我很清楚,一旦開口,我和他之間,應該不會有真正共同的話題。而且,我不想說話。我二十五歲,第一次真正穿越高空做這樣的飛翔,是趕回去見病危的母親最后一面——這樣的悲哀,我不能也不想同任何人說,我只想沉默。

所以,過了一小會兒,我重新蜷縮起身體,蒙上外套,裝睡。

模模糊糊地,聽見男子又跟服務生要小毯子,感覺到他,小心換下我身上已經(jīng)有些臟了的外套,將毯子蓋上去。

我裝著已經(jīng)睡著,在我清晰感覺到的他給我的溫暖里。

他再也沒有說話。他的確有好的教養(yǎng)。

飛機下降時,我被強烈震動驚擾,身體朝前傾去,不由去抓座椅扶手。

“沒事的,”他輕輕按住我的手背,“我們到了,你別緊張。”

我的手在他的手掌里輕輕一顫,終于,沒有抽回去,任由他握著,在他掌心溫暖的溫度中平靜下來。我卻并不看他。

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目光注視他。

飛機停穩(wěn)后,他放開手。然后探身,幫我拉開安全帶。

他這樣仔細,連這樣的細節(jié)都記得,非常紳士。

我笑笑,這才轉(zhuǎn)頭,和他短暫的對視,并沒有尷尬。我只是在短短航程遇見他,擦肩而過,陌生人之間,無須過多客套,也無須為什么而尷尬。

從下飛機到出機場,他卻一直跟在我后面,甚至陪著我去取了行李。他說:“我也有行李呢,我們一起。”我知道,其實,他是有點怕我不知道行李如何取出,在婉轉(zhuǎn)地引領(lǐng)我。

其實他的擔心并不多余,上飛機前,就這個問題,我問了那邊機場的服務人員才知道。

等了幾分鐘行李才過來,只是一只幾十元錢買的帆布拉桿箱。

他要幫我拉箱子,我拒絕了,他的手里并沒有空著,也有一只同樣大小的黑色皮箱。那箱子上有英文。我英文水平還說得過去,但我沒有去讀。

我不介意,和他比,我原本就是窮人,非常貧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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