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略有疑惑，但卻仍開了口，且提筆在案前的宣紙上寫下了兩個(gè)字——“董狄”。

董狄，“狄”與“笛”，原來如此，果然如此，一切已經(jīng)昭然若揭，只是，我到底還是知道得太晚了。

我心底的寒意開始蔓延，現(xiàn)在看來，此行漠北的一舉一動，盡在南承冕的掌控之中，他并不攔我，甚至還安排人一路送我至漠北，為的正是今日，要的，卻是南承曜的性命。

我從不知道南承冕溫厚的面容下，竟然藏了這般縝密狠絕的心機(jī)，他推舉南承曜出征漠北，想要借北胡人之手除去他，又讓滟兒放出消息給我，引我一路至漠北，等的就是今日。

萬一北胡人沒能成事，那么挾我在手，又有鄴城在握，勢必要讓南承曜永留于漠北。到了那時(shí)，無論他是死在誰人劍下，這罪名，將一律推到北胡人身上。

只是我不知道，滟兒，我的妹妹，在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南承冕刻意讓她知道，再借她的口向我放出消息，還是她根本就是從頭到尾地參與到了這局棋之中，我當(dāng)真無法猜測。

我看著董狄，輕輕開口，“我與董爺一道來漠北的途中，曾聽商隊(duì)中諸位兄弟痛斥北胡人的盜掠行徑，面上神情皆義憤填膺，我不信那些會是假的?？墒嵌瓲斎缃襁@么做，難道不是在無意中做了北胡人的幫兇嗎？置商隊(duì)兄弟于何地？置你家中的妻兒父老于何地？又置這萬千邊民于何地？”

董狄的目光變了變，沉聲道：“北胡已退，邊患已解，董某此行只為太子，又與萬千邊民何干？”

我淡笑搖頭，“北胡人生性張狂反復(fù)，想必董爺比我更清楚，如今他們雖是退回陰山以北，但冬雪未停，他們?nèi)允菦]有口糧過冬，你又怎知他們不會重新整兵折返呢？”

我說話之時(shí)，董狄面上的神情一直陰晴不定，他看我良久，卻終于只是緩緩一笑，“怨不得太子殿下叮囑我說三王妃聰明絕頂，萬不可小視，這一番話說下來，真是情理俱在，閨閣女子能有這般魄力，果然是不讓須眉。只可惜董某受太子大恩在先，但憑他吩咐，萬死不辭，只能對不起三殿下與王妃了?！?/p>

他停了停，躊躇片刻，方再開口道：“至于萬千邊民，太子殿下只吩咐留下三殿下與三王妃，董某自然不會為難其他人的。若是北胡蠻子再敢進(jìn)犯，自然會有一眾將軍勇士奮力抵抗，這點(diǎn)，就不勞王妃費(fèi)心了?！?/p>

我還欲再說什么，卻被他果斷地一抬手制止了，“王妃不必再多費(fèi)口舌，董某深受太子重恩，斷不會改變心意，有對不起王妃之處！”

我看著他面上的冷硬神色，情知多說無益，眼看著他起身開門，做了個(gè)請的動作，“還請王妃隨董某到董記商行小住幾天，一起等三殿下回來。”

我笑了笑，“如今這鄴城官衙不都盡在董爺?shù)恼瓶刂辛藛幔€有這個(gè)必要嗎？”

他轉(zhuǎn)頭看我，“王妃太過聰明，而這里的人總是不及我自家地盤的人來得放心，我無法保證他們不會被王妃的幾句話便說動了，還請王妃屈尊移駕?！?/p>

我眼中難掩嘲弄，“董爺既然如此深謀遠(yuǎn)慮，當(dāng)初何不直接把我扣下，何需這般大費(fèi)周章？”

事到如今，他也不再避諱，“太子殿下吩咐過，三殿下狡詐多疑，必要讓他先見了王妃他才肯信。況且，我既然敢放王妃走，自然也是有把握再請回王妃的。”

我微微笑著，眸光愈冷，“那太子殿下有沒有告訴過你，三殿下并不會為了我一個(gè)人，就放棄到手的一切，更何況束手就擒。太子殿下應(yīng)該告訴過你，三殿下身邊最不缺的，便是如花美眷。一個(gè)女人，尤其還是因?yàn)槔媛?lián)姻不得已而娶進(jìn)府的女人，是無論如何都威脅不到他的?！?/p>

我牢牢盯著他眼中變幻的光影，聲音越來越輕柔溫婉，卻偏偏綿延悠長，“太子殿下有沒有告訴過你，三殿下絕對不會因?yàn)槲以谀闶稚暇屯妒蠹善?，即使我活不成，董爺你的處境也是危險(xiǎn)得很呢……”

“不要再說了！”他驟然打斷我，“董某自然知道此次任務(wù)的危險(xiǎn)，我本就是提著腦袋跑江湖的，多活一天都是賺，死又有何懼？王妃也不用太過謙了，若是你威脅不了三皇子，太子殿下又何須費(fèi)盡心機(jī)地將你從上京請到這里！”

我淺淡一笑，看著自己手中的白玉飛燕佩，淡漠地開口，“董爺還不明白三殿下是什么人嗎，太子只怕要比你我還清楚十倍，他豈是那么容易就除得去的？此番布置，能一舉得手自然是最好，若不能，自然還有比這刀劍更厲害的東西在后準(zhǔn)備著呢?！蔽铱戳艘谎勖鎺б苫笈c不解的董狄，一字一句地開了口，“那便是，流言與人心向背。”

董狄倒抽了一口冷氣，我知道他是漸漸明白過來了，卻也并不理會他，只是冷淡笑著，自顧自地往下說道：“不得民心，便得不了天下。所以太子此次即便是除不去三殿下，也要讓他落得個(gè)置發(fā)妻于不顧的罵名。三殿下有了這么一個(gè)冷酷無情的名聲，自然是比不得仁厚的東宮更得圣意和民心的。所以，他吩咐你放我先入鄴城，不是為了取信三殿下，而是為了要漠北眾人都知道我來了，要鄴城上下都看著，三殿下為了保全自己而舍棄的，正是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當(dāng)今南朝貨真價(jià)實(shí)的三王妃！”

董狄目帶震驚地看著我，久久無語。

我亦是看著他的眼睛，極輕極淡地笑了下，“所以，在太子殿下的這局棋里，你與我，都是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