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

時光螺旋 作者:沙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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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家的東西很好吃哦,我最喜歡這里的鹵味和炒面。雖然聽起來只是很平常的東西,但是這里做的味道絕對是無敵的正宗哎……不知道月桂會不會喜歡呢……”

坐在對面的南白優(yōu)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說著,我卻充耳不聞一樣地呆呆坐著。這里是坐落在市郊的一個小餐館,從陶藝室回我家剛好途經(jīng)這里。原本這個地方?jīng)]有公車站,但是南白優(yōu)在送我回家的路上,突然在公車上喊了一聲“就是這里”,然后是司機大叔氣急敗壞的急剎車和南白優(yōu)沒心沒肺的大笑,他把我拖下了公車,直接沖進了這個小店。但是直到坐在這里,我還是有點魂不守舍的,腦袋里都是今天中午發(fā)生的那些事。

原本我是想借這個機會消除花火對我的誤會,結果……事情卻變得更加糟糕了。我突然想起南白優(yōu)問花火為什么這樣對我時花火的回答,他說,他這樣對我就是因為討厭我,毫無理由地討厭。大概真的是這樣吧,所謂的“誤會”只是我的一相情愿,大概對花火來說——我真的是生就了一副讓他討厭的臉,還有這個不爭氣的殘疾身體。

不知道為什么……想到這些我不是感到生氣和惱怒,從心底汩汩流出的情緒,竟然是悲傷,灰藍色冰冷的悲傷。

對面的南白優(yōu)還在說著什么,那些聲音就在我的耳邊環(huán)繞著。我并不想對他冷淡,可是南白優(yōu)的話仿佛只是一個匆匆忙忙的過客,在我耳邊繞了一圈便又匆忙離開了。我感受到了聲響的震動,卻完全沒能聽懂它們的意思。

我跟南白優(yōu)坐在靠窗的位子,我下意識地透過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向外面望去。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外面竟飄起了細細的雪粒。那些小顆粒在空氣里飄浮著,然后不情愿地落在路人的肩膀上、頭上,或者冰冷的地面上,再然后它們就這樣靜悄悄地消失了。

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覺得很傷感……

“月桂,你說我們再要一個蹄膀好不好?不過……女孩子家應該會不好意思在外面吃那個吧?月桂?喂……月桂!”

南白優(yōu)的叫聲突然間把我從自己的情緒里拉回現(xiàn)實。

“嗯?”我下意識地反問。

南白優(yōu)立刻露出一副失望的神色:“你果然都沒聽到哦……”

我覺得有些內(nèi)疚,我對他真的很殘忍:“對不起,白優(yōu),我剛剛在想別的事情。”

“是在想那個家伙嗎?月桂,你不要再理他了嘛,那么過分的家伙還管他嗎?”南白優(yōu)板著臉,一副替我抱不平的樣子。

面對南白優(yōu)的話,我忽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了。事實上……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副樣子。我從未遇到過別人這樣對我,我也不知道如果現(xiàn)在扮演花火這個角色的是另一個男孩,我會不會有像現(xiàn)在一樣的反應。花火清俊冷漠的面容好像印刻在了我的心上,或許換了另一個人,至少——不會像現(xiàn)在一樣容忍和掛念吧……

“您點的餐齊了。”服務生從托盤里拿出一盤盤食物放在我們的桌上。

這些飯菜算是救了我,化解開我跟南白優(yōu)之間那片尷尬的沉默。

我掰開衛(wèi)生筷,做出一副期待的樣子說:“看起來好美味的樣子,我們吃吧。謝謝你哦,白優(yōu)!”

南白優(yōu)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卻也沒再講話。他嘆了一口氣,夾了一塊鹵味豆腐放在我的碗里,說,“多吃點,月桂,你瘦得不像話。”

為了轉移南白優(yōu)的注意力,我迅速用筷子把那塊豆腐夾起來放進了嘴巴里。

“好不好吃?”南白優(yōu)一臉期待地問。

“味道很好哎?!蔽倚χ卮?。

其實味道真的不錯,原本心情差到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但是這塊鹵味豆腐很成功地起到了開胃的效果,但是我的回答導致的直接后果就是——

三分鐘后我原本平平的一小碗白飯被菜堆成了一座搖搖欲墜的小山。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座小山,還在苦惱萬一我肚皮被撐破了怎么辦,就聽到南白優(yōu)對著服務臺喊:“大叔,再來一份鹵味、一只口水雞和兩個蹄膀!”

……

2

付了錢走出飯店的時候,我覺得我的肚子真的快要破掉了。南白優(yōu)卻是一臉愉快,好像在不斷回味我剛才消滅掉了多少食物。

“我敢保證……這是我這輩子吃得最多的一頓飯!”我無奈地對南白優(yōu)說。

南白優(yōu)想了想:“嗯……差不多了?!?/p>

“什么差不多了?”

“以后每餐保證這個分量就差不多了?!蹦习變?yōu)的表情好像是在說這是理所當然的。

我快要暈倒了:“不如殺了我吧……”

南白優(yōu)提議送我,走回去。我想,這個主意也不錯,吃得太飽,坐著不動會很難受,加上時間還早,干脆跟南白優(yōu)一起走回家,只有兩站路,半個小時左右就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胃被填滿的緣故,風好像變得沒有那么冷了,心里雖然還是難過,但也不像最初那么無法忍受了。今天如果不是夜靜突然出現(xiàn),那個場面會更加難以收拾吧。

想到夜靜,我忍不住又會想起當時的情景,看到夜靜跟花火講話的樣子,他們似乎很熟悉,或許……

突然間我想,或許我可以通過夜靜緩和一下花火對我的態(tài)度。

花火的厭惡眼神和表情又一次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緊接著無數(shù)個畫面和念頭在腦中交織著。

還是算了。我使勁甩甩腦袋。再這樣想下去難過的還是我自己。

“月桂,你怎么了?”似乎是察覺到我的異樣,南白優(yōu)關切地看著我。

“沒事?!蔽倚πφf。

我抬頭望了一下前方,前面拐個彎就是我家了。那是一排很整潔的小房子,有暗紅色的仿磚墻壁和白色的屋頂,每一戶門前還有一小片院子,可以種花種草。因為不是在鬧市區(qū),所以每個房子的空間都比較大,價格卻不是很貴。據(jù)說開發(fā)商是個很有雅興的人,當初房子開盤的時候定的價格又是稍稍低于市價的,比起賺錢,他更希望自己的房子可以給有緣分的人。

在這里住下的人分兩種,一種是享受環(huán)境的有錢人,一種就是喜安靜清閑的中產(chǎn)階級了。夜靜的爸爸是療養(yǎng)院的院長,自然是前者了;我的爸爸和媽媽都是老師,便是后者了。原本爸爸說要在這里和媽媽種整整一院子的花,只是沒想到……剛搬來這里幾年就出了事。

我忽然沉默下來,不知不覺地,我們已經(jīng)走到了家門口。

“好了,我到家了?!蔽铱粗习變?yōu)彎起嘴角,“謝謝你送我回家?!?/p>

我剛要揮手道別,南白優(yōu)忽然叫住了我。

“怎么了?”我問。

南白優(yōu)似乎有些猶豫,他張張嘴巴又合上。

“喂……南白優(yōu)什么時候也學會吞吞吐吐啦?”我開玩笑地逗他,不知不覺我竟然已經(jīng)跟南白優(yōu)相處得像朋友一樣自然熟悉了。

聽到我的話,南白優(yōu)的臉紅了一下:“月桂……”

“嗯?”我撥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fā),他的表情讓我忽然間覺得緊張。

“我覺得自己變得好奇怪……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的眼睛總是忍不住望著你……跟你分開后又會忍不住想你在干什么、有沒有吃飽、有沒有被那個家伙欺負……我覺得你是一個……一個很特別的女孩,總讓我放心不下?!蹦习變?yōu)頓了一下,“我有點亂了,講話語無倫次的,可是月桂……你知道我在講什么吧?”

我沒有講話,而是直直地盯著夜靜家的窗子。就在剛才,視線穿過白優(yōu)的剎那,透過玻璃,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寬寬的肩膀,瘦削的臉……不是花火是誰?

看到我沒有講話,南白優(yōu)看了我一眼又說:“那……我回家了……月桂,拜拜。”

我這才回過神來,南白優(yōu)的表情沮喪極了,模模糊糊的,我記得他剛剛好像對我說了一大堆話,可是具體是什么卻又記不起了。我知道自己又神游了,這是跟南白優(yōu)講話時的第二次神游了。我看著南白優(yōu)又失望又難過的表情,心里內(nèi)疚極了。

我忽然想起今天陳列柜砸下來的時候,南白優(yōu)沖過來擋在了我的面前。我跑過去喊住離開的他,伸手摸摸他的肩膀,小聲問他:“肩膀……還痛嗎?”

南白優(yōu)愣了一下,立刻露出歡欣無比的樣子。那樣子讓我想到一個小小的火星落在即將熄滅的干草上,火光瞬間大肆蔓延開來。

“我,我沒事,月桂,你不用擔心,南白優(yōu)是像大樹一樣強壯的哦!不,就算是大樹倒了我也不會倒下的,我會永遠用最強壯最有生命力的樣子站在這里!”南白優(yōu)信誓旦旦地笑著說,露出一排潔白漂亮的牙齒。

“沒事就好?!蔽液芨吲d看到南白優(yōu)充滿活力的樣子,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卻隱隱感到一絲不安。

“外面太冷了,月桂,你快回家吧,不過……可不可以把你念書的學校班級告訴我?詳細的……”說到最后,南白優(yōu)的聲音竟然有一點兒心虛,然后可憐巴巴又充滿期待地看著我。

“好啊。”我好笑地回答,學校和班級都說了還要怎么詳細?難不成還要座位號嗎?

這句話我沒講,在心里笑笑就算了,免得傷害到南白優(yōu)那顆脆弱的小心臟。

我一邊好笑地想,一邊把學校班級編輯成短信發(fā)到南白優(yōu)的手機上,直到確定他收到了短信我們才揮手道別。

3

回家之前,我又向夜靜家的窗口望了一眼,那里已經(jīng)沒有花火的身影了。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我?或許……他根本不知道我住在夜靜家的隔壁吧。說起來,我跟夜靜家是鄰居對他來說或許真的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呢。

我自嘲地想。

不過……他能到夜靜家里來,也足以說明他們的關系很親密了吧。

我一邊這樣胡思亂想著,一邊掏出鑰匙來開門。黃色的金屬鑰匙插進鎖孔里發(fā)出零碎的清脆聲響。

“嗯,我知道了……”爸爸低沉的聲音從客廳里傳出來。

爸爸今天回家這么早,哦,對了,今天是禮拜五,大概爸爸請了假在為明天接媽媽回來做準備。想到這里,之前陰霾的心情好像一下子煙消云散了,我忍不住微笑起來。媽媽,離開家已經(jīng)太久的媽媽終于要回來了,我們會重新在一起,一起種出滿院子的花。

我換下鞋子,又用立在門邊的拖把把自己踩臟的一小片地方拖干凈。鞋底都是積雪和污泥,現(xiàn)在不拖掉等到干了會更麻煩的。媽媽很喜歡干凈的,總是把家里收拾得一塵不染。以前爸爸總是笑她有潔癖,其實那當然只是玩笑話,我跟爸爸都很開心媽媽為我們提供了舒適的環(huán)境。

等一下也我要把家里的每個角落都收拾干凈,明天媽媽回來,看到肯定會很開心吧。我這樣想著,便快速走進房間里。

“好的,那……麻煩您了?!?/p>

我掛好外套向內(nèi)廳走去,爸爸剛好掛掉電話。他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木然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失神。

“爸爸?!蔽乙庾R到空氣里的沉悶,喊了一聲,隨即在爸爸對面坐下來。

爸爸一個人坐在那里的樣子很孤獨。自從媽媽出事后,我最怕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我怕爸爸感情上沒有依托,所有事情都要自己一個人來承擔。離開了媽媽,我們彼此都成了對方的唯一。

聽到我的叫聲,爸爸似乎有些驚訝,大概是太專注于電話,根本沒有注意到我開門的聲音。

“哦,回來了,午飯給你留了,我去給你熱一熱吧?!卑职终f著便站起了身。

“不用了?!蔽疫B忙叫住他,“我已經(jīng)在外面吃過了?!?/p>

“哦,這樣啊?!卑职执饝?,重新在沙發(fā)上坐下來。

不知道為什么,我隱隱感到不安,總覺得爸爸的樣子有些不尋常。

“爸爸……發(fā)生了什么事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爸爸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不忍,“月桂,你媽媽……你媽媽她……”

我聽到爸爸提到媽媽,心里那一絲不安瞬間放大,心臟好像被提了起來。

“媽媽怎么了?”我急切地問。

“她很好。”怕我多想,爸爸立刻回答,“不過……你媽媽她可能暫時先不能回家了,醫(yī)生剛才來電話說,你媽媽還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

“為什么?之前不是說媽媽病情穩(wěn)定可以回家了嗎?我們的要求,不是只要過一個周末就可以了嗎?”我不想跟爸爸吵的,我也知道這不是爸爸可以決定的事,可是……突然聽到這個消息我還是忍不住很激動。聽爸爸的口氣,媽媽似乎最近都沒有可能回家了。

“月桂……你不要這樣,爸爸也很難過,不過……媽媽總有一天可以回家的,像以前一樣跟我們一起生活?!?/p>

“什么時候?爸爸,我們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其實你也知道的吧,醫(yī)生的意思是近期都沒有可能了。為什么?到底為什么會這樣?他們明明說可以的,觀察了那么久、考慮了那么久才決定下來的,怎么可以說不可以就不可以!”我有點歇斯底里地站起來對著爸爸喊。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我知道爸爸的心里肯定比我還要難過,還要失望,可是看到他難過的樣子我更心疼了。失望、難過,加上對爸爸的心疼讓我再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追問爸爸為什么,為什么之前說好的事情突然就變了。覺得媽媽病情穩(wěn)定也不是經(jīng)過一天兩天的觀察了,同意讓媽媽回家也并不是一個草率的決定,不是嗎?那為什么還會突然擅自改變?我真的不懂!

“我問過醫(yī)生了?!卑职值穆曇麸@得很疲憊,“醫(yī)生的回答是,這件事是夜院長直接下達的命令。夜院長……是個有職業(yè)操守也很善良的人,我想……這樣的決定肯定有他的理由吧……”

夜院長?這竟然是夜靜的爸爸做的決定……

“我要去問清楚!”我撂下一句話就直接沖出了門,把身后爸爸對我的呼喊也拋擲腦后。

4

我瘋了一樣跑到夜靜家,沖過去“砰砰砰”地敲門。

那一瞬間,我好像完全忘了什么是教養(yǎng)、什么是禮貌,長久以前被我努力控制的情緒終于爆發(fā)出來,就像是好不容易用玻璃膠粘好的杯子再次被摔得粉碎,也終于再也不可能恢復如初了。

開門的是夜靜。

“夜伯伯呢?夜伯伯在嗎?”我急切地問,瘋子一樣。

夜靜看到我的樣子有些吃驚,側開身子,語調(diào)很溫和,但表情卻藏著隱隱的憂郁,“先進來再說吧?!?/p>

夜靜讓我坐在沙發(fā)上,走進廚房去為我倒茶,他一邊走一邊慢條斯理地說:“月桂,你寒假睡迷糊了吧,現(xiàn)在這個時間我爸還沒下班,你找他有什么事嗎?”

夜靜半開玩笑的輕松口氣讓我再也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情緒,我噌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我這個樣子可笑嗎?”

夜靜正端著熱茶走進客廳,他看到我的樣子嚇了一跳,眼中一閃而過隱憂的表情:“月桂……你怎么了?”

“我來只是想問清楚,為什么夜伯伯不準我媽媽回家,前幾天醫(yī)生還跟爸爸說,這個周末可以讓我媽回家待兩天的。如果效果好的話,媽媽就可以回來??墒墙裉焱蝗痪妥冐粤耍f是夜伯伯直接下達的命令,為什么要這樣?夜伯伯作為一個院長,為什么要推翻下級直接給出這樣的命令?我媽媽的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了不是嗎?她不會給醫(yī)院帶來任何不方便的,為什么……為什么不讓她回家?她已經(jīng)待在醫(yī)院很久了!久到我們家都已經(jīng)快要不再是家了!”

我拋出一連串的質問,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高,我看到夜靜一下子沉默了,好像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這件事……”夜靜低下頭,似乎在做出艱難的抉擇。我盯著他,用盡了全身的力量,然后突然……

“這件事與夜靜無關?!币粋€清俊冷漠的聲音從里面?zhèn)髁顺鰜怼?/p>

我順著聲音看過去,就看到花火皺著眉頭,一臉不耐煩地站在客房門口。

花火,再一次的相見,在這里這時!

“什么?”我下意識地反問,嘴唇麻木得讓我驚訝。

“這件事是我拜托夜伯伯做的,跟夜靜沒有任何關系?!被ɑ鸩豢次?,用冷冰冰的聲音繼續(xù)說。

我覺得大腦好像僵住了,好像有一團火燒過去,燒毀了所有思考的細胞和神經(jīng),只能可憐地重復那些簡單的句子:“為什么?”

花火冷笑了一下,表情有些不屑:“我發(fā)現(xiàn)你們這些人還真喜歡刨根問底,你想知道理由嗎?很簡單啊,我最近準備搬來這附近住,誰會希望自己的鄰居家有個瘋子,萬一她傷害我怎么辦?”

“瘋子?”

一瞬間,我覺得有一桶冰冷的水從我的頭上澆灌下來,直澆到腳底,那些刺刺的冰渣就貼在我的皮膚上,冷到讓我窒息。

面對我的反問,花火無所謂地聳聳肩膀,好像是根本不屑于再跟我有任何對話,好像我問了一個無比愚蠢卻自以為理所當然的問題。

花火的表情很冷淡,甚至冷酷,連聲音都寒冷到?jīng)]有一絲溫度。

眼淚忽然就從眼角流下來,順著面頰滴落在地上。不,那根本不是眼淚,眼淚是溫熱的,可它卻是冰冷的。它肯定是那些滲入我皮膚的冰渣吧,它們把我體內(nèi)的最后一絲溫度也奪去了。

“我媽媽她不是瘋子!她不是!”我哭著大聲喊,全身都因為憤怒在顫抖,“你討厭我沒關系,你對我講多么難聽的話都沒關系,可我不允許你用這樣的字眼來說她!不管在你眼里她多么不堪,你多么不屑一顧,她都是我唯一的媽媽!你怎么可以這樣殘忍,這樣去傷害一個你從來都不曾認識的人?如果你討厭我,就用你的方法折磨我??!為什么要剝奪我媽媽回家的權利?她已經(jīng)……她已經(jīng)在那個冷冰冰的醫(yī)院里待了足足兩年了!花火,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

“恨你!”

我對著花火聲嘶力竭地喊著罵著,他一直很平靜地看著我,眼中依舊藏著很多很多我永遠都看不透的東西。接著,那雙眼睛在我面前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冰冷。我覺得腦中一切的東西仿佛都停止了運作,接著,我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5

眼前出現(xiàn)一片柔嫩的綠色,像是第一場春雨后新鉆出泥土的小草,那種嬌嫩的綠色泛著一點點黃色。那種綠并不刺目,讓人看起來很舒服??諝饫镉休p柔的風,鼻子仿佛都能聞到那股泥土和青草相糅雜的清新味道……

“月桂,我們今天吃金槍魚飯團好不好?”媽媽一臉溫柔地問我。

媽媽的聲音很溫和,就像她的人一樣,嘴角稍稍翹起來,好像永遠都帶著一抹親切的微笑。

“好啊,還有火腿三明治!”

那是我,穿了白色的T恤和牛仔褲,腳上的球鞋是媽媽剛為我買到的。她說她看到她學校的很多學生都穿這個,猜想這個款式肯定很討女孩子的喜歡,就為我買了。

“爸爸,你要吃什么?”我轉過頭去問。

爸爸正坐在沙發(fā)上看早報,他頭也不抬地說:“怎么都好,你媽媽做的什么都好吃,不然我當初娶她做什么?”

媽媽在廚房里笑出了聲,我也笑,爸爸也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我們是在準備野餐要吃的東西。每年我們一家人都要出去野餐幾次,尤其是踏青的季節(jié)。經(jīng)過了一個沉悶的冬天,連人好像也隨著清新的空氣又一次蘇醒了,大家的心情都很好。

媽媽從凌晨5點就開始準備,現(xiàn)在吃過了早飯,材料已經(jīng)準備得差不多了。金槍魚飯團和火腿三明治是每次野餐的必備品,這次也不例外。

像是看電視劇一樣,我好像跳脫開那個世界,站在屋里的某個地方靜靜地看著。那個場景好幸福??!好像是一張泛著淡金色光澤的照片,單單是看著就覺得好快樂。

忽然,畫面一轉。

我們坐在租來的車上,爸爸開車,媽媽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我坐在后面。外面飄起了細密的春雨,可這似乎并不能影響我們快樂的心情。

媽媽問要不要返程回家,害怕我們因為雨著涼,我和爸爸都堅持要去。媽媽一大早就開始準備野餐的東西,不去就浪費掉了,而且下雨也別有一番景致。好像只要我們?nèi)齻€人在一起,這個世界就永遠是陽光明媚的。

我跟媽媽討論著昨天晚上的連續(xù)劇,我記得很清楚,那一集的內(nèi)容是女主人公的爸爸因為重病在醫(yī)院里去世了,男朋友也離奇消失了。女主角抱著爸爸的尸體哭的時候,我跟媽媽也跟著哭得死去活來。后來女主角的一個朋友跑進來,喊著找到她男朋友了。那一集就到這里戛然而止,我跟媽媽絞盡腦汁猜測著后面的劇情。

爸爸回過頭來取笑我們說:“你們母女兩個還真是像啊,連看電視劇的口味都一樣?!?/p>

媽媽回過頭去,正想說兩句玩笑話,卻忽然看著前面尖叫起來。后來,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就看到爸爸和媽媽倒在了血泊中,接著我又閉上眼睛暈了過去……

畫面從此變得黑暗一片,不是那種純正的黑,就好像很濃很濃的霧遮蔽了一切,把所有的東西都變得灰蒙蒙的。

然后……

我忽然間醒了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自己臥室柔軟的棉被里。

是的,我做夢了,我又一次夢到了改變我們一家人命運的那場車禍。

直到現(xiàn)在,我也能清晰地記起媽媽那最后一聲尖叫。那聲音很凄厲,好像要刺穿人的耳膜一樣,直到現(xiàn)在我也忘不掉。

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了,是的。

那場車禍后,我的右腿便落下了殘疾,最高只能抬高到30厘米,不能跑,不能跳,連多走路都會很勉強。爸爸很幸運地只有一點點皮外傷,頭上縫了幾針。情況最糟糕的人是媽媽,車禍中她撞到了頭部,雖然沒有造成大的外傷,但是那些傷都深入了她的靈魂。她變了,行為會時不時發(fā)生失常,整個人可以坐在那里發(fā)呆發(fā)上一整天,甚至更久,又或者會突然跳起來開始罵我。

醫(yī)生說,除了頭部受到撞擊,還有一個原因是受到了驚嚇,總之那個我們熟悉的媽媽再也不存在了。后來,媽媽便一直都在療養(yǎng)院里休養(yǎng),她在漸漸地康復。雖然媽媽講話有時候會語無倫次,但是她基本具備一切行為能力,而且除了偶爾情緒激動時會大喊大叫,不會做出什么傷害別人的事。或許那個會為我做早餐的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但是她是我的媽媽,永遠。

治療、調(diào)養(yǎng),加上觀察,媽媽就這樣在療養(yǎng)院里待了將近兩年。兩年里,我和爸爸每天都在盼望,每一個小消息都會讓我們開心好久,現(xiàn)在好不容易可以回家了,卻……

我的心里涌起大片大片的難過,好像帶腐蝕性的液體蝕穿了我的心肺。

“好吧……我明白了。”

我忽然聽到外面有兩個低低的說話聲,一個是爸爸,另一個……是誰?

“這件事……謝謝伯父……”

這聲音似乎有點熟悉,聲音太小,加上隔著門,我只能零碎地聽到幾個字。我頭很疼,腦袋里亂成了一團。我想下床去確認那個聲音的主人和他們談話的內(nèi)容,卻怎么都動彈不得,身上軟綿綿的,一點兒力氣都使不上。

忽然有腳步聲從客廳向門口傳來,要出門需要經(jīng)過我的房間,我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

“那么……再見?!币琅f是那個熟悉的聲音。

“你放心好了,我知道該怎么做了。”爸爸承諾著。

隨即是輕輕的一聲“吧嗒”,門被關上了,一股強烈的困意再次席卷而來,我又模模糊糊地墜入了夢鄉(xiāng)。

6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早上。我從床上爬起來,拉開窗簾,就有薄薄的日光落進屋里的地板上。

今天天氣很好,雖然太陽還是像隔了一層毛玻璃一樣輪廓有些模糊,但是至少沒有霧氣。我最不喜歡冬天那股潮濕的霧氣,即使是呼吸、行走,那些隱藏在空氣里的小水滴仿佛也會進入身體里,讓人覺得壓抑冰冷。

清晨,這個世界總是那么安靜,好像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

我換了衣服,走出門,爸爸正從門外拿了早報和牛奶進來??吹轿移鸫?,他有些驚訝:“身體不舒服就多休息一下吧,沒關系的。”

接著,爸爸又輕描淡寫地對我說:“我煮了湯,今天吃點熱的,不喝牛奶了。”

以前媽媽在的時候,早上從不讓我們只喝牛奶、吃面包的,一定要有米飯。她總是笑著說,中國人吃了米飯才有力氣。至于牛奶嘛,吃過飯再喝一杯。自從媽媽住進醫(yī)院,我好像再也沒喝過早上煲的湯,也沒有在早上見過米飯了。

爸爸把飯盛好,把湯也盛好,又拿了碗筷放在桌上,招手對我笑笑說:“來吧,嘗嘗爸爸的手藝?!?/p>

我忽然有些生氣,我不喜歡爸爸那種若無其事的樣子。他那么坦然,好像昨天的一切都沒發(fā)生過,好像我們沒有經(jīng)歷過那種失望和難過。他甚至只字不提昨天把我從夜靜家?guī)Щ貋淼氖?。昨天的感覺讓我疼得死去活來,我覺得自己好像又失去了媽媽一次一樣,到現(xiàn)在身體的一部分還似乎留在了昨天。

察覺到我的異樣,爸爸終于還是放下手中的筷子,好不容易撐起的笑容也在他的臉上消失了。他看著我,輕聲說:“月桂,總有些事情是我們不能掌控、也不能改變的,與其去固執(zhí)地對抗,不如接受它?!?/p>

我被爸爸講的話嚇了一跳。

這是什么意思???

爸爸也就這么平靜地接受了不準許媽媽回家的事情了嗎?昨天他還不是這樣的。雖然昨天爸爸沒有明確說出心中的不滿,可我看得出,他的眼神中有疑惑和不甘,可是為什么今天……

只是一個晚上而已,爸爸就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化?是誰……對他說什么了嗎?

“爸爸……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我睜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說。我的聲音微微顫抖著,比起氣憤,我心中更多的是傷心。

爸爸不是比我更愛媽媽的嗎?他不是比我更盼望媽媽回家的嗎?每次去醫(yī)院里看到媽媽失常的樣子,他明明是那么心疼的。他說過他很想把媽媽接回家里親自照顧她的,可是現(xiàn)在……為什么都變了?

“月桂,爸爸知道自己在說什么。爸爸是想告訴你,媽媽暫時不能回家了,不要以自己的想法隨便去抱怨或怨恨某個人,或許……或許媽媽不能回家未必是壞事?!卑职謴姄纹鹨粋€微笑,苦澀地說。

我難過極了,霍然站起身來,難以置信地盯著他。

他明確地告訴我媽媽不能回來了。他竟然還說,媽媽不能回家未必是壞事。這是什么意思?媽媽……已經(jīng)不是他在意的人了嗎?

我看著他,張張嘴巴,終于什么也沒說。我忽然想起自己昨天在昏睡中聽到的聲音,那個聲音低低的,一直在平靜地說著什么,爸爸開始是沉默,最后認可地說:“我明白了,我知道該怎么做的。”爸爸許諾給那個人的,就是媽媽繼續(xù)留在醫(yī)院的事嗎?

雖然一直都聽不真切,但是爸爸送那個人出門時我卻聽得很清楚。他說“再見”,那個低沉的聲音……那個聲音……

答案似乎就在面前,那個聲音就是——

花火!

對,沒錯,這件事肯定與他有關!他拜托夜伯伯把媽媽繼續(xù)關在醫(yī)院里,隨即怕爸爸翻臉,又趁我暈倒的時候找來我家,用各種理由說服了爸爸!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這些的,我知道現(xiàn)在我所想的一切都只是推測,沒有任何證據(jù),但是我隱隱覺得,這件事一定跟花火有關!

都是他!

我的生活發(fā)生的一切改變都是因為他!

想到這里,我抓起外套,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家。

我一定要找他問個明白!

7

我跑到夜靜家,按了一下門鈴。這次我冷靜一些了,不管我再生氣或怎樣,這件事都跟夜靜是沒有關系的。昨天花火也講得很明白,他拜托夜伯伯這件事夜靜根本不知道。

是夜靜開的門,他見了我,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又露出一個微笑。

“月桂,進來坐吧?!币轨o溫和地說。

“不了!”我立刻回答,這種時候我怎么會有心情喝茶聊天呢?

“夜靜,我有些事要找花火,麻煩你叫他出來一下?!?/p>

我以為夜靜會問我發(fā)生了什么事,可出乎意料地,他的反應竟然很平靜,好像我來找花火在他的意料之中:“哦,花火現(xiàn)在沒在我這里?!?/p>

這個答案在我的意料之外,因為知道他們的關系很親密,昨天又在夜靜家看到花火,而且花火跑去我家的時間已經(jīng)是深夜了,他昨晚應該是在這里過夜的才對,這么早就離開了嗎?

“花火他……昨晚是在這里睡的嗎?”講完這句話,我忍不住臉紅了。我知道這么問有些冒昧,可是……我必須要找到花火當面問清楚。

“沒有,昨天他很早就離開了?!币轨o聳聳肩膀說。

“很早?那……他是幾點走的?”我試探性地問。

夜靜想了想,表情有點緊張,隨即又做出一副自然的樣子:“大概是8點鐘吧,剛吃過飯他就走了,我記不太清楚。月桂,你找他有急事嗎?可以先告訴我,回頭我替你轉達?!?/p>

我看著夜靜的臉,心里說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夜靜在撒謊,他騙了我。雖然我昨天在昏睡,但是那個時間絕對不止是8點鐘。按照夜靜的說法,就算昨晚花火是從夜靜家離開又去找爸爸的,最多也不會超過9點鐘了,可我醒來時清晰地聽到客廳里鐘表報時的聲音,當時是12點。

我不知道夜靜跟花火認識了多久,感情有多么深厚,我只知道我從搬來這里的第一天起就認識夜靜了!

思緒在頃刻間倒回到好久之前——

剛來的第一天,有很多雜七雜八的事情要忙,爸爸和媽媽在房間里忙著做大掃除和收拾行李,我就跑去超市買一些零碎的東西。雖然都是小零碎,但是購物清單足足有20厘米那么長,兩個大大的購物袋幾乎有半個我那么高了。從超市到家里,還有一段上坡路,我走得吃力極了,一邊數(shù)著步子一邊“呼哧呼哧”地往家里走。

接著,越來越急的腳步聲從背后傳過來,開始我沒在意,但后來發(fā)現(xiàn)那個人好像是在向我的方向跑。

當時的天已經(jīng)黑了大半,這里人又很少,那個時間、那個地段,除了我和身后的腳步聲再也沒有其他人了。我心里鑼鼓喧天地響,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回頭確認,就看到一個大男孩溫和至極的微笑。

看到我突然回頭,夜靜似乎也嚇了一跳,但隨后還是笑了一下,說:“一個女孩家拿這么多東西很重吧,要不要我?guī)湍???/p>

不知道為什么,雖然之前我心里怕得要死,可看到夜靜的臉,我還是第一時間就相信了,完全沒有懷疑他會搶我的東西和錢或拐走我。

看到我沒拒絕,夜靜直接把東西接了過去,我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了,想伸手去拿回來,又覺得似乎不合適,便一個勁兒地說“謝謝”。后來夜靜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說:“不要再道謝了,如果你再不騰出舌頭和嘴巴告訴我你家住哪里,我們就要走到世界盡頭了。”

我不好意思地報出了住址,才知道原來我們是鄰居。

那個時候我還很小,只有11歲,夜靜也才13歲,可儼然已經(jīng)有了一副標準的紳士模樣了。

第一次見面讓我很快便開始喜歡這個鄰家的哥哥了。夜靜人很溫和,他經(jīng)常對我說,他自己是獨生子,總是很孤單,我出現(xiàn)后他就有妹妹了。

想到這里,我突然很想哭,心里像有巨大的石塊碾壓過一樣鈍鈍地疼。這樣的夜靜,說過要把我當親妹妹一樣來疼愛的夜靜,和我已經(jīng)有了這么多年感情的夜靜,現(xiàn)在竟然為了花火——一個他從來都沒有提起過的陌生人欺騙我。

我看了夜靜一眼,在眼淚滾落出來之前低下了頭。我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樣子。最后,我什么都沒說,轉身出了門。陡然間,那些熟悉的人都變得好陌生,而一切都是因為花火。

8

夜靜沒有追出來,我一個人在自家門外站了許久。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冷靜地思考花火現(xiàn)在有可能在什么地方。

現(xiàn)在,我什么都不想去想,不管是爸爸還是夜靜,我腦袋里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找到花火,一定要找到花火!

我忽然想到一個地方,花火兩次約我見面的地方,就是“創(chuàng)可貼陶藝”室。我記得花火在那里安靜地做陶藝品時,從來都不會有人上前打擾他,很明顯,對那里的員工來說,他是一個老顧客,他們深知他的習慣的老顧客。那么即使花火現(xiàn)在不在那里,我也能多多少少打聽到一些他的消息。

地上的皚皚白雪還積著,外套一直被我抓在手里,一陣風吹過來,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zhàn)。我把外套穿好,從那片厚厚的積雪上走過去,吱嘎吱嘎的聲音打在我的耳膜上,讓我更加清醒也更加痛苦,但是我知道我一定要獨自走下去。

那時……我沒有回頭看看身后的夜靜,他站在家門口偷偷地看著我,眼中充滿悲傷和隱忍。

轉三次車,坐公車的時間很長。我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急躁,而是大部分時間都在失神,想最近發(fā)生的林林總總。

從第一天認識花火,我的生活似乎就改變了,接二連三的事情像是炸開的鞭炮一樣,那股火藥味兒迫不及待地一股腦兒涌上來。

爸爸變了,他莫名其妙地就同意了媽媽繼續(xù)留在醫(yī)院的決定,而明明,媽媽的情況已經(jīng)是被允許回家了的。

我突然覺得媽媽好可憐,她好像完全喪失了自主和選擇的能力。她人在哪里、吃什么、什么時間起床、什么時間睡覺都決定在別人手中。

夜靜也變了,以前,他一直是我內(nèi)心深處堅實的后盾。在爸爸面前,在同學面前,在其他所有人面前,我都要表現(xiàn)出一副樂觀、無堅不摧的樣子,只有面對夜靜,我才能偶爾哭泣,偶爾脆弱。雖然我們從未講過什么過分的話,但是夜靜在我心里的位置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但是,他卻為了花火欺騙了我,而且是在我媽媽的問題上。他明明知道,與媽媽有關的事,現(xiàn)在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是任何人都不能擅自欺辱和改變的事。

時間好像留出了大片的空白,除了悲傷,我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公交車到站,我還是有點精神恍惚。

我走下公交車,慢吞吞地向陶藝室走去。真的是慢吞吞的,我右腿又開始劇烈地痛了。大概是這兩天太辛苦,加上連續(xù)幾天積雪導致天氣陰沉,我的兩條腿重得像是綁了鉛塊,尤其是受傷的這一條。我覺得它好像馬上就要因為無法忍受而罷工了。

我強撐著力氣走進陶藝室,這里還是一副安靜的樣子,工作的工作,沒事的就在自己的位子上安靜地坐著,有三三兩兩的顧客在欣賞陶藝或親手制作陶藝。

我直接向自由操作間走去,那里有幾個顧客在做陶藝品,但不是花火。那是一家人,一對夫妻和他們的女兒。

女兒說:“爸爸,你給我做洋娃娃好不好?”

爸爸表情有點為難,但是看看女兒的臉還是笑著答應。陶泥很滑,根本就弄不出一個完整的形狀,更何況是洋娃娃。后來他就干脆在身后拿了一個剛烘焙出的沒有任何花紋的陶藝品。

“囡囡啊,爸爸給你畫一個好不好?”那位父親不好意思地說。

結果女兒就立刻大鬧起來,媽媽趕緊跑來圓場。

我在旁邊看了很久,眼淚忽然就落下來。這時一個員工走過來說:“小姐,請問你哪里不舒服嗎?”

我連忙搖頭,問他:“請問……你們這里有一位叫花火的顧客嗎?他常來這里的,現(xiàn)在好像不在,他今天來過嗎?你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里嗎?”

我拋出一大堆的問題,結果那個員工只是一臉困惑地看著我,然后搖搖頭說:“對不起,我們的會員里面沒有一位叫‘花火’的人。”

聽到他的話,我還是不敢相信,花火兩次約我到這里,按理說即使他不是這里的???,這里的人也不會對他一點兒印象都沒有的??晌医舆B問了幾個人都說從沒聽到過這個名字。我身上的最后一絲力氣好像也消失了?;ɑ鹁拖褚粋€隱形的幽靈,他總能抓住我,傷害我,而我卻連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都做不到。

我拖著酸痛的腿走出去。

空氣……好像更冷了……我只覺得手和臉上的皮膚都麻麻的,身上卻也不覺得冷,只是覺得麻木,或者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感覺冰冷了吧。

我很累,身上的骨頭像是要散開了一樣,腿也很疼,我再也不想挪動一步了。

這個世界……是在跟我作對嗎?爸爸變了,夜靜不幫我,現(xiàn)在連陶藝店的員工也像是統(tǒng)一了口徑一樣告訴我完全不知道“花火”這個人,好像他從來就不存在一樣。

我在路邊坐下來,回想起我這幾天螺旋一樣繼續(xù)變換的時光,終于忍不住掩著臉大哭起來。

積攢了很多天的委屈和兩年來所有的隱忍難過好像一下子爆發(fā),全部變成淚水從眼中流出來。我忽然覺得我的眼淚好像永遠也不會停止了,它們又酸又澀,腐蝕著我的眼睛。

算了……再也不要停止了……不會有人在乎的……

我傷心地哭著,世界在旋轉,時間在螺旋。而我則是螺旋的中心身不由己的一個小點,任由自己被強大的力量攪得粉碎。

我一直哭,一直哭,直到看到停在我面前的一雙腳,深紅色的球鞋和干凈的藍色牛仔褲上都是積雪的痕跡。他似乎在我面前站了好久好久,而我到此時才終于發(fā)現(xiàn)。我抬起頭,就看到南白優(yōu)一眼心疼地望著我,表情痛得讓人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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