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言采說的是這句話,心頭一涼,多日所見多見累積起來,疊加成冷冰冰的一句:“我是都不知道。我忘記恭喜你,再度加冕影帝?!?/p>
聽到這句話言采翻了個身,低聲笑起來。只是笑聲壓在床鋪深處,聽來模糊,乃至有些■人。見狀謝明朗也有些后悔,帶著歉意坐到言采身邊,想伸手碰一碰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收回來,只聽言采說:“謝謝你?!?/p>
這語氣聽來無比苦澀暗淡,謝明朗只疑心自己聽錯了,又或是言采太醉了。但也是這句話,讓他的手終于還是落在了言采頭發(fā)上:“你大概是我見到的最不愉快的影帝。覺得還不夠好,還不足以稍稍自滿嗎?”
言采的背抽了一下,連呼吸聲也似在同時平穩(wěn)了。他把臉側(cè)到謝明朗看不見的另一邊,沉默中透露出的固執(zhí),就連謝明朗也在瞬間之內(nèi)接收了。
他們就這么僵在當(dāng)?shù)?,維持著其實誰也不舒服的別扭姿勢。末了,謝明朗嘆了口氣,正要說話,言采卻搶先一步開口,平淡至極地說:“有什么要愉快的。我并不在里面。”
兩句話毫無聯(lián)系,但是謝明朗卻忽然聽明白了。停在言采頭發(fā)上的手一抖,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說完剛才那句話后言采似乎也有了力量。他還是維持著平靜,那恥辱感埋藏得太深,以至于自己好像都可以理直氣壯地忘記了:“他是在里面的,我不是。當(dāng)年我沒讀過劇本,年初試鏡的時候也只讀了一半,等到通讀之后,我只是想賭一口氣?,F(xiàn)在的結(jié)局,就是逞強(qiáng)的后果?!?/p>
這番話傳到謝明朗耳中,卻是如遭雷擊一般。大半年來一直在心頭兜繞不去的那些迷霧忽然散去,之前言采的那些暗示,他一相情愿又簡單粗暴地歸于懷戀,他按照所聽所想自行還原出來的往事,竟是徹底相反的方向。
謝明朗的失神恍惚言采沒有看見,他喝了酒,知道自己在失控,但是這一刻又忽然覺得很輕松,獎杯就在房間的一個角落里,他今晚再一次騙過絕大多數(shù)人。往事是什么,是會隨著后人一遍遍的強(qiáng)調(diào)和暗示而逐步扭曲的東西,藏在腦海中守口如瓶只會任其腐爛,恰到好處的暗示到位,才是真正的勝者。
這大半年來,他一直這么告訴自己。每一個鏡頭,每一頁劇本,他都這么告訴自己。就連頒獎典禮上的說的每一句話甚至那個親吻獎杯的動作,他也如此堅持。
言采再度開口,聲音低了,似乎是要加強(qiáng)自我暗示的那種勝利感:“結(jié)果你也看見了,我成了他。”
他成了沈惟,盡管那個故事里沒有自己。知道一切內(nèi)情的人還是會知道,他演著沈惟,見證沈惟和別人的故事。就像他過去的人生中的那段時光一樣。
想到這里他簡直忍不住要笑了。
但是那些知道一切的人哪里去了。評選時投給他一票的評委們,又帶著什么心情看著這個片子呢。
言采已經(jīng)不愿意去想了。
他覺得自己又要睡著了,意識在慢慢淡去。但是忽然有重物壓到他身上,帶著熟悉的溫度和不太熟悉的情緒。接著言采感到謝明朗的下巴磕在自己肩膀上,繼而聲音響起,非常低,語氣起初有點困擾,再后來其中道歉的意味慢慢出來了,很堅定,并無憐憫:“言采,以前我一直想你是蘇醒,但是我太嫉妒,總希望你不是他?,F(xiàn)在,現(xiàn)在我倒寧愿你在里面,你就是蘇醒。我知道這是蠢話,但是如果早十年認(rèn)識你,那就好了?!?/p>
說完謝明朗抱住他,低聲重復(fù)了一遍“那就好了”,好似這樣就能成真一樣。言采費力地翻身,伸手回抱住謝明朗。謝明朗的臉低埋,這樣倒好,誰也看不見誰。
他本來想說“真是傻話”,但是這句話不知怎么沒有說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模糊的笑容:“時間這種事情,誰都無能為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