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一向沒有人說起我們其余人有怎樣的想法，我母親只專注于她自己的想法和判斷。當(dāng)時是女權(quán)主義時代，她熱衷投身于對自身生存意義和身份的尋找中。結(jié)果，我受到的教育可謂支離破碎。我從來都沒有用來寫作業(yè)的書桌，也沒有繪圖桌，更不用說畫架和繪畫用品了。反之，對于我展現(xiàn)出天賦和興趣的領(lǐng)域，我的母親要么是不當(dāng)回事兒，要么就是嘲笑一番。我的母親并不了解她的三個較小的女兒。到了周六，我們打掃房子，修剪草坪，而她就給我們做飯，監(jiān)督我們，可在這之后，她就又回到了她自己的世界里。她經(jīng)常讓我們四個人比賽，比較我們的天賦和智商分數(shù)。事實上，我的母親只注重對我大姐一個人的教育，給她做特殊的食物，供她學(xué)小提琴多年，還會和她長時間地聊文學(xué)。她在我們搬去加州時開始痛恨我的父親，并且選擇我的姐姐凱西成為她的思想伙伴。我們其余人都得自己照顧自己?？紤]到她的精神狀況，這種善意的忽視倒也不是什么壞事兒。

正如交叉水流一樣，就在我母親的第一個女兒到了青春期的時候，她的精神病開始顯現(xiàn)出來，而且沒有康復(fù)的可能。在那之后，我們一個接著一個地成年了，在此期間，她變本加厲地辱罵我們。我的母親經(jīng)歷了可怕又破碎的童年，看著我們的性別特征越來越明顯，即將變成女人，我覺得這觸發(fā)了她心里的巨大恐慌和失落感。她曾保護我們不去長大，一直到她再也無力阻止。然后，她的痛苦從我們搬到科羅拉多州開始，穿透了我們家中的縫隙，開始將一切都覆蓋上一層層黑黑的、無可言喻的憤怒和悲傷。

我的母親合格了。在我看來，新開展的女權(quán)運動對她來說可謂意味深長，為她提供了一條逃生路線，讓她可以放棄她的家庭。我的母親用她的整個家庭換取了“女權(quán)主義女性”這個富于雄心壯志的身份。高高在上的她執(zhí)迷不悟，還去上了大學(xué)，雙修心理學(xué)和文學(xué)，最后取得了學(xué)位。她會在臥室里一待幾個鐘頭寫論文，她有一張白色大書桌，是她自己刷的漆，看起來古色古香。她在車上貼了一張車尾貼，上面寫著“又一個為和平而努力的學(xué)生”，而被這張車尾貼覆蓋掉的那張車尾貼上寫的則是“又一個為和平而努力的母親”。她瞧不起自己母親的身份，卻從未在離開學(xué)校后去找份工作。在我看來，她的精神病和貌似的不良品德之間并不存在清晰的界限。少女時期的我只覺得她是個虛偽的人。

我母親身上有很多令人深感困惑的特點，和她在一起，我感覺特別糟糕。她憎惡我的創(chuàng)造力，我那日益明顯的性別特征，我的朋友們以及我那嶄露頭角的人生觀。她在談?wù)撉啻浩诘臅r候極盡嘲弄之能事，仿佛我應(yīng)該為正值青春期而尷尬和羞愧。就連青春期里一些美好的事情都會引來她變本加厲的嘲諷和憎恨。所有這一切都發(fā)生在她烹飪美食的過程中，每一天，她都會計劃做哪些食物，然后烹制出來，為的是給我們一個她所認為的最好的生活。

我的童年過得舒適、安全、奇妙，家庭氛圍濃重，可到了十幾歲時，我的生活就像一個戰(zhàn)區(qū)。二十歲出頭時我遇到了很多事，而我從六年級就認識的最好的朋友辛蒂一語道破了問題所在，因為她很了解我的家庭，家里發(fā)生的所有事情她都見過?！拔液鼙高@么說，可你的母親很怨恨你。”我并不會因為缺失母愛而感傷，對于我自己的母親曾經(jīng)多么可怕，我顯然比她了解得多。然而辛蒂那么真誠地說出了這番話，則確認了我所了解的事情，而且，我真的很喜歡她，因為她有勇氣坦率地說出那些話，她很細心、很善良。當(dāng)時我不知道而她知道的，是一個母親可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