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老刁又接連咬開三瓶,拿起一瓶遞給順哥,鼓著眼珠說:兄弟,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再提什么鄉(xiāng)下人了,我跟你一個屌樣。順哥明白老刁的意思,卻連連擺手:終歸不一樣呢,您郎是從城里下到鄉(xiāng)下去的,我是從鄉(xiāng)下躥到城里來的,品種不同。老刁急了,一把抓住順哥的手腕,沖出頭去問:喂,你是不是要跟我爭唦?好,我就陪你爭一爭——我到鄉(xiāng)下去是走下坡路,你到城里來是走上坡路,你說哪個比哪個強?順哥一時應變不過來,支吾道:反正您郎比我強,沒有您郎,我在江正街門戶都摸不著。老刁搡一把順哥:不對,這算個,我只是對江正街一帶熟悉一點,要是在鄉(xiāng)下,你不知比我熟到哪里去。順哥還沒有醉,絕不會讓自己比老刁“強”的,就嘻嘻地笑:一個是城里,一個是鄉(xiāng)下,城里本來就比鄉(xiāng)下強一百倍呢。老刁連忙哎哎兩聲:伙計,你又錯了唦——我也是鄉(xiāng)下人!說著,拿了酒瓶在順哥面前的桌上碰出咯噔一響,指著順哥喊:罰你,一口干!順哥不敢伸手,苦著臉央求老刁讓他慢慢喝,老刁不依,又喊:你要是拿我老刁當兄弟,這瓶酒哪怕是毒藥,也得一口悶掉。順哥抬起手瑟瑟地伸出一半,半文趕緊打圓場,說:老刁哥,順哥在鄉(xiāng)下沒喝過這東西,我替他吧!就伸手去拿酒瓶。老刁喝令:別動,不關(guān)你這個小屁伢的事!一巴掌打開半文的手。順哥舒一口氣,下定決心拿住酒瓶。老刁鼓勵地催促:喝,你喝我陪一個。就拿起自己的酒瓶,往順哥的瓶頸一靠,仰頭大口大口地咕隆,斜眼瞄著順哥。順哥心里一橫,照著老刁的樣子舉起酒瓶。
兩只酒瓶落下,空空地立在桌上。順哥連打了幾個嗝兒,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酒瓶呆住。白發(fā)老者過來,將幾碗菜擺到桌上。老刁抓了一只雞腿,放到順哥的盤中。順哥直著目光,沒有反應。老刁干脆又拿起雞腿,往順哥手里塞,順哥接住,卻依然目光定定地看著酒瓶里的空洞。老刁和半文都看著順哥。
片刻,順哥突兀一笑:你們知道我剛才為什么盯著二姐嗎?
半老刁問:為什么?
我的對象長得像二姐呢!順哥的笑閃爍著。
半文大吃一驚。老刁卻為順哥歡呼:像二姐?那是美女呀!
可順哥的笑凄然滑落,搖搖頭:黃了。
老刁一頓:怎么呢?
順哥不語,拿起雞腿敲敲自己干癟的左腿。
半文和老刁不由張皇地互相看著……
時間凝固了。帆布篷下的電燈倏然一亮,照耀著三個人腫脹而血紅的面龐。順哥的額頭凸起一道道青筋,像一些仍在掙扎的蚯蚓。半文心里很沉,想問,卻不知可以問些什么;想說,又覺得說什么也不管用。老刁的目光從順哥的面上掠過,因了剛才對順哥的處罰,喉頭一鼓一鼓的,像是自言自語地自責。旁邊餐桌的食客漸漸離去,讓三個人的這邊突然冷落在明暗無序的夜色中……
白發(fā)老者又送來一道菜,依舊藹然微笑,做了一個菜上齊了的手勢,轉(zhuǎn)身離開,也不過問桌上的寂靜。
誰的坐凳嘎吱一下,老刁獨自舉起酒瓶,一口干掉,用力將瓶子擱到桌上,聲音沙啞地嘆息:大順兄弟啊,老刁我跟你是一命呢!
于是,就亮出自己的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