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沒幾天,店面選定在緊鄰江正街的蔡家巷1號,是一間獨門小兩層。老刁做成好事后把好事講得很好。老刁說:為什么選這家?一是蔡家巷雖是巷子,但這間店面在巷子口,江正街上來去的人都瞄得到,跟在江正街冇得差別。二是便宜,月租金不到250,得了樓上樓下兩層,要是在江正街街面少說也要一千。三是巷子口附近都是女裝店——你不是說你要做胸罩嗎——來這里打貨的人可以順便去你店里。四是店面離我的鞋店近,不到兩百米,有個么事我可以替你照應一下。五是房子脈氣好——房東的先生是江城舊社會有名的蔡老板,這一帶幾條街都是他家的產(chǎn)業(yè),這間小兩層就是他起家的老屋。新中國成立前夕,蔡老板攜二房三房的家小去了香港,留下會講英文的裹腳大房和一個躺在煙館忘了回家的兒子,后來一直住在這里。去年形勢一轉,裹腳大房跟外邊取得聯(lián)系,舉家移民,跑到資本主義那里去會合,落下這間房子,房證和鑰匙擱在一個遠房表妹手上……這表妹是國營商場的黨員積極分子,原本不愿讓人知道她替資產(chǎn)階級看家護院的,更莫說租房賺錢。我去勸,說您郎每月才領社會主義的38塊半,可這間資產(chǎn)階級的房子一個月就可以貢獻半年工資。她聽得啊呀一聲,我就拿煙盒紙寫協(xié)議,按她工資的六倍作價,抹去一塊,每月整230元……老刁說完,將一把黃銅鑰匙拍在順哥手里。
順哥馬上清理房間。半文替順哥把那兩個蛇皮袋送過來,正好搭幫手。兩人先把一樓騰空,打掃干凈,換上一管日光燈;再上二樓歸整,能堆碼的盡著堆碼,擴成庫房兼臥房兼縫紉車間。次日,順哥去江正街賣回貨架和柜臺,將一樓擺出店鋪的格局。然后回了一趟紅旗大隊11小隊,運來五個鼓圓鼓圓的蛇皮袋。隔日,店鋪門楣上方掛出一塊“秋收胸罩店”的大牌子,嘩啦一聲,卷閘門拉起,店內貨架上的各款各色胸罩一派五彩繽紛。
這是江城第一家胸罩專賣店,門前路過的人都好奇地朝里瞄,年輕女子會慢下腳步來。順哥換上一套嶄新的藍卡其布中山服,單腿筆挺地站在店門口,起初有些怕羞,見人舔舌頭,吞涎,把嘴邊那聲招呼也吞了回去。第一天,有個江西九江的白面小伙進店,繞場一圈,選出幾款各買兩件。第二天,第三天,情形稍好,一天多一筆生意,但要量仍然少,各款頂多不超過四件。
生意似乎很淡。一日傍晚,順哥忘了打烊,站在樓梯拐角的柜臺前盤算,發(fā)覺這樣下去,一月的買賣刨去工本,連房租也敷衍不住,心頭一陣撲通亂跳。街面亮燈時,老刁過到店里來,一聲大順,叫得順哥激靈一下。老刁見狀,皺起眉頭問生意么樣,順哥干笑,說馬虎相吧。老刁問馬虎相是么相,順哥說就是一天兩三單買賣。不料老刁卻驚呼:哎呀,不得了,下月你就要當萬元戶了!順哥懵懂,仍是干笑,說刁哥你就別笑話老弟了。老刁解釋:我沒笑話你,江正街是做批發(fā)的,開始打新貨都是采樣,回去試試行情,憑你店里這幾天采樣的苗頭,最多半個月,生意肯定好得招架不住,我們這里有句行話——三天不開張,開張就賣光。
果然,老刁的吉言一點波折都沒有地如期應驗了……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順哥幫最后一位客戶把裝滿貨品的蛇皮袋托上肩,送出店門,忽然看見半文站在巷子對面,正仰觀店招,就大聲招呼:哎,你不在學校好生念書,跑到這里來晃什么?半文落下頭來笑,向店里走,一邊問:你轉行了?倒是一點兒不為他的胸罩業(yè)務而沮喪。順哥因為近日生意火爆很興奮,笑道:這是我的秘密武器呢,過去一直在探索,沒告訴你的。半文又問:為什么叫秋收胸罩店?順哥曉得半文還不清楚秋收的事,就哄他:秋收是打個比方——胸罩做什么用?還不是因為果實太大,果實大了就是秋收嘛!半文聽得糊里糊涂,卻不跟順哥討論“果實”問題,進了店,也不好意思去觀摩貨架上那些過于寫實的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