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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跟從前所有早晨一樣平靜。但全家人起了床,不見順哥。正疑惑著,屋后隱約傳來噼啪噼啪的砍柴聲,一行人穿過后門來到竹林里,循聲望去,看見了順哥在灣子外的荒坡上挖樹蔸。他已經(jīng)挖出樹蔸周圍的坑槽,一圈新鮮黃土凸隆在坑沿上;人在坑里,長長的腦袋合著噼啪的節(jié)拍一起一落,篾刀一下一下地揮出黃土的頂部,一片白刃在陽光下閃爍光芒。大無聲地望過一陣,轉身回屋去;一家人也收了目光,跟著回來。媽爹慌忙吩咐:四丫頭,快給你哥熱一碗粥端去!
小美就來了,在噼啪聲中叫喚:哥,喝粥呢。
順哥聽見,就把篾刀砍在暴露的樹根上歇住,掉頭朝小美粲然地笑,從坑里站起身,伸手去接小美遞過來的粥碗。小美見哥滿臉汗水,心疼地喚一聲哥,趕緊捏了袖子去擦。
順哥喝著粥,問:怎么不上學?
小美說:今天學校學農(nóng),我不去。
順哥說:你要好好地念書。
小美說:書念好了也沒用。
順哥的嘴巴擱在碗口停下,沖小美一笑:你不念好書,他不要你的。
小美拍打了哥一巴掌,嚷道:他是誰呀?他是誰呀?
順哥說:我也不能確定他是誰。
小美說:哼,要是他不跟我哥做朋友,我才不喜歡他!
正說著話,一只黃鼠狼貼著面前的草叢竄過去,順哥眸子一跳,含著一口粥,目光去追那黃鼠狼。小美驚呼:哇,好漂亮的毛色!順哥回頭來喝粥,一邊說:三天之內(nèi),我一定把它的皮剝下來。小美就喊:不許捉它,我們?yōu)匙永锱率蔷褪_@只黃鼠狼了。順哥抬頭笑:傻妹子,人重要還是黃鼠狼重要?我要用它換錢。
小美問:挖樹蔸也是換錢?
順哥說:是呀!
小美問:上哪兒能換到錢?
順哥說:五星街背后的一個小巷子。
小美問:換了錢做啥?
順哥說:做啥?為我們的大找個兒媳婦唄。
小美的臉色陰下去,說:哥,你不急呢。
順哥笑笑:哥不急,哥要把三妹、四妹先嫁出去。
小美埋下頭,好一會兒才幽幽地說:哥,我要不是你親妹子多好?。?/p>
順哥發(fā)現(xiàn)小美神情不對,趕緊揮揮手:不吵我了,快回去,讓大拿扁擔和繩子來,幫我抬樹蔸!
小美走了。順哥悠閑地坐在挖脫出來的樹蔸上,因為家中已經(jīng)安定,因為屁股下的樹蔸,也因為剛剛喝過一碗稀粥,心里很滋潤。他調(diào)了調(diào)嗓門,想唱一首歌,一時想不出一首合意的,就胡亂地吹口哨,找自己的曲子。
過了三五天,屋后的竹林里已排列大大小小七八個樹蔸。大派爹爹去五星區(qū)街上轉了一圈,爹爹回來說,這些樹蔸起碼可以賣出四五十塊錢。這么多的錢,簡直是比解放臺灣島還重要的消息。接下來的幾個晚上,順哥自制了捕捉黃鼠狼的木籠,扛去隊屋禾場上,放在草垛邊,用草掩著,估計剝下黃鼠狼的皮是早晚的事。至于即將到手的錢,順哥還來不及想該怎么使用。他只是覺得,自己這些天靠旁門左道換來的錢已超過一個“全乎”勞力大半年的工分,讓他很是愜意,也很驚詫。他記起西流河的堤坡上還有不少樹蔸,得趕快行動,就拿了篾刀,扛著鐵鍬,一歪一顛地向著河堤那邊跛去。
那是一個刮過一場夜風的秋日。長長的河坡上落滿黃樹葉,濃密的樹林忽然清朗。林間散布了零星的人,灰黑的一坨一坨,是一些無力出工的老人和失學的小孩,正沙沙地掃著樹葉,為家中收拾過冬的柴火。順哥家也缺柴,但順哥現(xiàn)在得先挖樹蔸。額上的汗珠在當頂?shù)奶栂麻W閃發(fā)亮時,順哥已挖脫兩個樹蔸,平整了樹蔸坑。他感到有些餓,也有點累,卻又瞅見堤腳的一個樹蔸,便吹起口哨下坡去,到了那樹蔸前,朝左右掌心各吐一泡涎,搓一搓,就拿起鍬來挖土。一會兒,三妹三美用竹籃提來午飯,順哥正為三個樹蔸的收獲而喜悅,見了自己的妹妹,竟然像紳士一樣禮貌地說了聲謝謝,逗得三美咯咯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