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中午,樂巖剛吃下中飯的第一口,文嘉的姐姐文芮打來了電話。他猶豫,該不該接。文嘉回去一個星期了,大概已經(jīng)和家人說了離婚的事,她姐姐會不會是興師問罪來了?
想了想,他硬著頭皮接了。躲?那算什么大老爺們?該挨罵就得挨罵。
樂巖萬萬沒想到,文芮開口就說謝謝。謝謝他對妹妹的照顧,謝謝樂巖借給她那六萬塊錢是雪中送炭,謝謝樂巖給他們帶的禮物。壓根兒都沒提離婚兩個字。聽著聽著,樂巖羞愧得無地自容。末了,文芮告訴他文嘉的車次,讓他一定去火車站接她,家里給他們帶了不少土特產(chǎn)。
掛了電話,樂巖呆若石膏。一個同事走過,“樂巖,想什么?你的臉怎么像抹了胭脂的,那么紅?”
火車是晚上十點十分到達的,晚點一小時二十分鐘。
文嘉剛走出車廂就看見了樂巖,他在人群中,總是高出眾人小半頭。她猜測一定是姐姐打的電話,雖然她一再強調(diào)自己會通知樂巖。
文嘉在天水剛下火車,就抱著爸爸痛哭了一場,才兩年不見,爸爸卻蒼老如耄耋??上攵?,姐夫的病對爸爸的打擊有多么沉重。文皓以為是文嘉太想家了,卻不知女兒是愁腸百結(jié)。文嘉的姐夫已經(jīng)被腎病折磨得不成人形,文芮也是蠟黃憔悴不堪,唯獨小侄子的機靈懂事,讓人欣慰。文嘉決定繼續(xù)隱瞞自己的婚變,不然,對爸爸來說,太殘酷了。她自導自演了幸福的現(xiàn)狀,拿出六萬塊錢的時候,說這是樂巖的意思,不還也沒關系。給家人帶的禮物,都說是樂巖買的,實際上,禮物中相當?shù)囊徊糠郑嵌挪窜幩退匣疖嚨臅r候,強令她帶上的。
她跟爸爸講工作如何順利,講兒子如何乖巧,講樂巖如何體貼,講婆婆公公如何善良。文皓聽得眉開眼笑。文芮說,爸爸很久都沒這么開心了。
一周的假期太短了,文嘉實在舍不得離開爸爸,但她卻不得不走,還得做出牽掛兒子和丈夫的樣子。
文嘉沒有預料到,自己這一趟回家,對整個家庭的精神起到了支撐的作用,因為她的歸來,家里重新有了歡聲笑語,有了活力。藏了一個人的淚水,卻換來了一家人的振奮。文嘉覺得很值。
樂巖提著大部分行李,始終和文嘉保持前后距離,走路、坐車、上樓,都是一前一后,而且沒有一句話。
直到進了家門,樂巖把行李放好后,才對文嘉道謝。
“謝謝你,把我的聲譽維護得這么好?!睒穾r沒有面對文嘉的臉,“你姐姐都跟我說了,我很慚愧?!?/p>
“不必謝我,我只是不想讓家里人替我操心難過而已。反正,我們在不同的城市,能瞞,就瞞下去吧?!蔽募伍_始解行李。
樂巖站在文嘉身后,隔了很久,輕輕蹦出三個字,“對不起……”
文嘉的手輕輕抖了一下,樂巖是從不說“對不起”三個字的。即使他錯了,也能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拒絕道歉,反正嬉皮笑臉,嘻嘻哈哈也算他的道歉,但“對不起”三個字,他是打死也不說的。此刻,她知道他的意思,那晚的事情發(fā)生后,他還未對她做出任何解釋或者道歉,只是以不講話來逃避。那晚,他只是飲了酒,并非醉了酒,對發(fā)生的事情,他該是一清二楚。
事實上,文嘉一點兒都沒記恨這件事,到目前為止,樂巖仍舊是她唯一的男人。她想不明白,她和樂巖之間的關系,到底算不算徹底完結(jié)?離婚不離家,本身就很模棱兩可,剪不斷,理還亂。文嘉經(jīng)過考慮,決定一定想辦法搬出去。只有跳到圈外,才能把事情看得更清楚更明白。而搬出去的前提條件,是必須調(diào)到營銷部,只要工資能翻上一倍,就有條件在外面租房子了。
一個男人從不說“對不起”到會說“對不起”,是不是一種進步?文嘉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所以一時沒答上話。
樂巖一直沒等來回音,以為是自己表意不完整,“那天晚上……對不起?!?/p>
對不起對應的詞,應該是沒關系。文嘉也沒覺得有多大關系,但她就是不想說沒關系,離了婚,那事就該屬“侵犯?!睂Α扒址浮闭f沒關系,自己的尊嚴往哪兒擱?
“算了,過去的事,不用再提了?!彼ψ屪约赫Z調(diào)平淡。
樂巖又站了一會兒,“行李明天再清吧,你早點休息?!?/p>
“嗯?!蔽募吸c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