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工作，哼！”李志民冷笑一下，他咬緊下顎，顴骨上的肌肉鼓了起來，用沙啞的聲音繼續(xù)說：“長長的廠房，透過骯臟的玻璃窗，射進暗淡的光線。車間里全是蒸汽，有些敞開的油桶跟地面差不多是平行的。工廠里的廢水從排水溝里流出來，像一條條拉開了的各色帶子。到處是一片烏黑的泥濘，骯臟、惡臭，還可聞到臭魚、壞了的蔬菜和燒酒氣味。工人們像在暗無天日的地窖里做事，到處飛揚著骨粉，很多人因此得結(jié)核病死掉了。就是用毛巾蒙住臉，走著走著也會咳嗽起來，喉管透不過氣。我記得自己當時穿著內(nèi)衣干活，溫度很高，磷酸肥田粉從我全身毛孔滲入，很快我就頭痛起來，這種疼痛讓人無法忍受，上帝?。「梢惶旎钕聛?，我連站都站不住了。

“我的朋友更慘，一些人去剝牛皮，指甲沒了；一些干搬運工，從早晨四點就開始扛東西，壯實的身體半年不到就垮了；一些人在腌肉廠，手指甲讓鹽酸腐蝕掉了；包裝罐頭的，手上滿是劃破的口子，有幾個得血液病死了……哎，老天爺！這就是我們夢想中的樂土嗎？后來，有人組織我們罷工，要求提高工資和勞動待遇。沒想到一個工頭告了密，出賣了我們，大批的警察騎馬趕來鎮(zhèn)壓。一怒之下，我拿刀捅了那個工頭，然后跑掉了。我在美國四處流浪，到處打工，甚至當過打手。在我饑寒交迫快要死掉的時候，被一個開餐館的華裔老人救了，他就是教我做菜的中國師傅。后來，師傅病故了，我才從美國到了荷蘭，拿錢開了家小飯館。

“我一直覺得你們說的都是正確的。是啊，工人從來不按自己真正的勞動獲得報酬，資本家只付給他們最低工資。由于控制了生產(chǎn)資料，資本家控制了一切，工人的生產(chǎn)價值和他的報酬之間的差額，就是利潤。我自己親身體會過，的確是這樣。就像《救國時報》里說過的那句話，叫什么來著，就是說那些狗雜碎從頭到腳流血?！?/p>

“資本來到人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流著鮮血和骯臟的東西?！蔽倚χf。

“對了，就是這句話，說得太對了！”李志民臉上的肌肉在抖動、抽搐，細長的脖子暴起青筋，他用拳頭砸著窗沿叫道：“這些狗雜碎……吸血鬼！……狗娘養(yǎng)的……”

“布魯斯，你為什么不加入共產(chǎn)黨呢？”

“按照法國人的思維模式，你喜歡的人或是東西，不一定成為當中的一員，和他們成為朋友就行了。不是嗎？”李志民眼光中透出法國人特有的機靈，“最重要的是看你站在哪一邊?！?/p>

“沒想回中國看看？”

“有機會再說，說不好這次我會把你們送到中國，不就順便去中國看了看嗎？還可以在那里天天舞獅子。咚咚……隆冬……鏘！”李志民做了幾個舞獅的動作，嘴里迸出鑼鼓的響聲，“這是我中國師傅教的，每到春節(jié)，我就喜歡在唐人街舞獅子?！?/p>

“你練過南拳？”

“咦？！老兄，你怎么會知道？難道你也會武術？”

“我家是開武館的，我自幼習武，懂得一點。”

“上帝啊，老兄，你收我為徒吧，教我功夫?！崩钪久窭业氖旨鼻械卣f，“我要學最厲害的門派的功夫。”

“布魯斯，中國武術就像我們的文化一樣，博大精深，分了很多門派。每一個門派都有自己的優(yōu)缺點，并沒有強弱之分，我們中國人練武重于強身健體和修身養(yǎng)性，而不是爭強好勝。你所學的南拳，主要流行于南方地區(qū)。由于南方人身材不高，所以南拳很少用腿，主要用拳法和手法上。中國武術中有‘南拳北腿’之說。”

我將五祖拳給李志民演示了一遍。我說：“南拳非常強調(diào)步法的穩(wěn)固，上肢無論如何運動，下肢一定要穩(wěn)，做到‘穩(wěn)如鐵塔坐如山’。打出的拳也變化多端，如寸勁、長勁、飄打勁等等。要成為一個合格的拳手，需要長時間的磨煉。你要真想學習武術，有機會到中國來，我?guī)愕轿壹业奈漯^去，讓我父親好好教授你。”

李志民興奮地打了響指，說：“老兄，一言為定哦！”

“當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