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他們即將靠近自己，奶奶立刻伸手死死抓住了我的衣袖，“小衣，替奶奶求求你媽媽，讓她帶冉苼走，小衣，你不想跟冉苼在一塊嗎？小的時候你們在一起多好呀，都怪奶奶，聽別人胡說，奶奶當(dāng)時也舍不得你走啊……小衣，你知道你爸爸的手機號嗎？奶奶要給他打電話，讓他帶冉苼走……”她開始語無倫次。

我們終于知道，她一點兒也沒有好起來，她只是著急了，看見我們要離開了，她著急了。如果她意志清醒的話大概也是不愿意看到這樣狼狽的自己，所以不論出于何種目的，我們都不應(yīng)該讓這個生養(yǎng)了我們所有人的老人再這樣傷心欲絕，我們不能在讓她失去歲月的同時，在人生的最后階段還失去尊嚴(yán)。

我再也忍不住，我深深地看了媽媽一眼，轉(zhuǎn)頭看著奶奶，“奶奶，你看這樣行不？我留下，我陪著冉苼，只要有我在，冉苼就不會吃虧，我走到哪里，我就把他帶到哪里。這樣好嗎？”

媽媽用吃驚的眼神看著我，那種眼神大意是說你瘋了嗎？

奶奶不解地盯著我看，她的淚花掛在她粗糙而皺褶的皮膚紋理里，像是一泓湖水，蒼老而干凈。

“你看，我只要一直跟冉苼在一起，他們要管我，就會順便照顧冉苼，奶奶，你先起來?！?/p>

我伸手扶她，她乖乖地站起來，忽然破泣為笑，“這樣也好。小衣，你說話算數(shù)。奶奶可從來沒有騙過你。”人在意志薄弱或紊亂的時候最容易被安慰。

我忽然想起在很小的時候，我的爸爸媽媽都不在身邊，常常會有小朋友嘲笑我沒爹沒娘，他們都不跟我玩兒，不論下課還是放學(xué)，我從來都是一個人，從小到大，我們的各種音樂老師教了我不下幾十次《世上只有媽媽好》這首歌，但我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唱過一次，我每次都是只做出口型卻不發(fā)聲，原因無他，我曾經(jīng)嘗試過發(fā)出聲音，但我就是唱不出來。我們的音樂老師也挺神奇，每次都能看出我在濫竽充數(shù)，好多次點名讓我唱，在我吱吱唔唔的時候，身邊的人便會一起起哄說我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奶奶不知道從哪里得知了這些。那個時候奶奶不止一遍告訴我，小衣啊，你媽媽和爸爸想著你呢。我不知道他們那個時候到底有沒有想我，我只知道奶奶這句話支撐了當(dāng)時的我踽踽獨行的童年時光，源源不斷地在我難過自卑到不想回家不上學(xué)的時候給予我小小的驕傲。

我有在外地很有本事的爸爸媽媽，他們無時不刻在想念著我。所以就算他們不在身邊，也沒有什么的。我這樣給自己打氣，每次都能信心滿滿地抹干眼淚重新面對一切，順勢不屑而又小心翼翼地向身邊的每個人炫耀，我的爸爸媽媽是在大城市干大事業(yè)的人。言外之意是不像你們的爸爸媽媽那樣只能留在喜城這座小城市。

但是這些，都是奶奶給我的愛和勇氣。

那么現(xiàn)在，我親愛的媽媽，請允許我為把勇敢給了我自己卻失去了勇敢的奶奶做一件事情，盡管我知道這件事情會讓我暫時地離開你，會讓你一個人在那個冰冷的城市獨自承受生活的沉疴，可是媽媽，這一次，你不論如何要原諒我做出這樣在你看來也許是沖動的決定。

媽媽，我答應(yīng)你，就這一次。

我將奶奶扶到沙發(fā)上坐下來的時候，我聽見媽媽沙啞的嘆息聲，以及所有人如釋重負般的欣慰。

除了冉苼，他的眼神冷漠地注視著房間的某個角落。還有那個不懂事理的小家伙，她正在用一種歡快的咿呀聲對著每一個人歡呼著，彷佛她才是最終的勝利者一樣，耀武揚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