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電腦前抬起頭:“你說,演講的時候要給他們催眠嗎?”
“效果不一定好,按比例來說,至少有一半的人是不容易接受催眠暗示的,他們要是只想聽聽怎么睡好覺,未必能催得著?!?/p>
“我想也是,咱們說的是科學,是心理學,催眠得另外收錢?!?/p>
“你怎么老想著錢???”
“當然要想錢了,我們下多大本兒,衣服和鞋?!?/p>
陳皮看看腳底下的新鞋:“要是有了錢,你想買什么?”
“自由。”
陳皮笑:“這能買來嗎?”
“你不懂,自由是世界上最貴的東西。為什么大家都睡不好覺?就是因為工作忙。為什么要工作?就是因為被奴役。為什么被奴役?就是不自由。”
“那我們是不是把演講的題目改成——‘自由和睡覺’呢?”
這次精心準備的演講沒有達到陳皮預期的效果,面對一群成年人時,他發(fā)現(xiàn)以往在學校上課的經(jīng)驗反而成了障礙。孩子們尊重老師,可以算是最易接受催眠的人群,而眼前的公司職員則多多少少懷有抗拒心理,這讓陳皮感到緊張。演講稿也成為障礙,陳皮總要想著稿子的順序,而未能調動現(xiàn)場的氣氛。新西裝也是障礙,天氣熱了,背上出汗。然而,在聽眾看來,這位陳博士還是很有水平的,他沒有講一句糟糕的笑話,他非常認真。最重要的是,他把日常工作的辛勞說成是一種苦難,良好的睡眠是一種補償,他讓聽眾認真對待睡覺這件事,而不要被白天的幻覺所控制。不斷有人拿出本子,記錄演講的要點,有些人也期待陳皮能當眾表演一下如何催眠,可陳博士不打算施展他的法術。演講結束的時候,那家公司的行政主任帶頭鼓掌。她叫陳青,三十多歲,一個頗有些姿色的少婦。余毛毛給他們相互引見過。等公司職員從會議室散去之后,陳青拿出一張單子,讓陳皮簽字:“這是給你的勞務費。”陳皮掃了一眼,五千塊,的確是五千塊,而不是五百塊。他鎮(zhèn)定地簽上名字?!斑€有身份證號碼?!标惼ず芰鲿车貙懴履且唤M數(shù)字。陳青拿回單子,微笑著說:“錢在毛毛那里。”
余毛毛從門外進到會議室:“陳姐,他講得怎么樣?”
陳青笑著回答:“講得好?!彼粗惼ぃ骸拔覀內コ渣c兒東西?!?/p>
8
正是周五下班的時候,附近好幾棟寫字樓里的工作者像螞蟻一樣從他們的巢穴中擁出來,臉上帶著難得的輕松笑容。那些寫字樓都有五十層高,能遮云蔽日。余毛毛親昵地挽著陳青的胳膊,陳皮跟在后面,他們去了底下的一個小飯館。坐定之后,余毛毛對陳皮說:“你就不用叫陳姐了,直接叫姐?!?/p>
陳青果然像姐姐一般溫柔地望向陳皮:“聽毛毛說,你是個催眠大師?!?/p>
陳皮有點兒拘謹:“她總是言過其實。”
“毛毛她原來老是做噩夢,你把她治好了?”
陳皮點頭,望向余毛毛。小飯館里的燈光是紅色的,襯著余毛毛的臉也是紅撲撲的,看上去很健康??伤鎸嵉哪樕€是蒼白,時常發(fā)黃,她應該早睡早起,鍛煉,無憂無慮,然而,誰又能做到無憂無慮?陳青的臉色也是紅撲撲的,妝容精致,可她的睫毛上有一小塊淤積的睫毛膏,非常小,但陳皮掃了一眼就能注意到,他甚至能看到這張臉回家之后面對浴室的鏡子所露出的疲憊。他頭腦中出現(xiàn)了一個怪異的場景:余毛毛和陳青站在一面長方形的梳妝鏡前,就像寫字樓公共衛(wèi)生間洗手池那里,有兩到三個水龍頭,前方是一面鏡子。余毛毛和陳青站在那里說話,都面對著鏡子,說了兩句,兩個人都轉過頭來面對著對方,此時鏡子中的影像應該是她們的側臉,但是,沒有。兩張正面的、發(fā)黃的、有點兒凄苦的臉,還停留在鏡子之中,注視著鏡子外面的兩個人。
陳皮感到余毛毛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他緩過神來。陳青說:“我還有點兒問題想單獨請教你?!?/p>
“您說。”
“不著急不著急,我們先吃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