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媽媽仍搬家搬不停,除了安全感的原因外,我們漸已能接受那其實是在執(zhí)行自然淘汰的一種篩選方式,這在缺乏穩(wěn)定食物來源和安身之所的流浪貓尤其明顯,她勢必得將有限資源集中給那嚴選之后最強最有機會長大的那一二只,放棄那不經(jīng)折騰的、那不能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的、那跟不緊媽媽腳蹤的、那先天病弱損傷的……多年來,理性上我們可以接受,(連那造物的和做母親的都硬得起心腸?。┤套〔徊迨植唤槿?,但,真遇到了,路旁車底下的喵喵嗚咽聲,那與一只老鼠差不多大、在夜市垃圾堆里尋嗅覓食的身影,那打直著尾巴不顧一切放聲大哭叫喊媽媽的暗巷角落的剪影……看到了就是看到了,無法袖手。
在我們能接觸并抓到貓小孩前,一場臺風(fēng)加幾日的失聯(lián)狀態(tài),貓媽媽再出現(xiàn)在巷子人家時,尾隨的竟只剩下最謹慎膽小的貓妹妹了。但我們的悲傷和注意力很快就褪去和被取代,一切只因為貓爸爸。貓爸爸這一陣子陪坐月子兼休養(yǎng)生息,頭臉?biāo)闹蚣艿膫搪浔M,黃虎斑竟呈亮橘色,隨著貓媽媽育兒責(zé)任減輕,夫妻倆常躺在巷口亂草隙地曬太陽,與貓共處多年(至今我仍說不出養(yǎng)貓二字),并不多見貓族清楚固定的一夫一妻制,但貓爸爸非常著迷貓媽媽,常常望之不盡,上前蹭蹭,貓媽媽一個巴掌扇開,不領(lǐng)情極了。
貓爸爸也非常愛我們,他這款的黃背白腹貓,話特多(我們的獸醫(yī)朋友吳醫(yī)師也說這毛色的貓很吵),他每每閑來無事送往迎來,邊走邊聊陪我們走到辛亥路邊的公車站牌,或相反陪我們回家。我有時告訴他:“貓爸爸,又熬過一天啦?!边@類話,通常誰我都不說的。貓爸爸與我們說話的聲音與對貓族絕不同,他且知曉我們家貓多狗更多,快到門口便留步,站在路那一岸望著我取鑰匙開門,說聲:“那,告辭啦。”
臨進門,我偷偷回頭,看他緩步走下山坡巷道,都不像其他貓族走墻頭或車底,他昂首悠閑走在路中央,瀟灑自在(抽著煙?)我一時想不出有哪個人族男性比他要風(fēng)度翩翩。
于是我們又掉入了一個難局中,到底要不要把貓爸爸送去結(jié)扎?
因為這期間,我們發(fā)現(xiàn)貓爸爸仍不時去探訪他王國里散居各處的后宮佳麗們,且他的領(lǐng)域驚人的廣,有次出門路上碰到正也要出發(fā)辦事的貓爸爸,匆匆寒暄互道一句“快去快回”,便各走各的。才健步走到捷運站旁的廢料行修車廠,當(dāng)頭傳來一聲獰猛的公貓示威恫嚇聲,我懷疑地朝屋頂試叫:“貓爸爸?”他應(yīng)聲探頭俯看我,也吃驚極了,立即換成我熟悉的溫和人語:“哎呀怎么是你?”我明知不可能地好言勸他:“貓爸爸算了別打了,回去吧?!?/p>
海盟說,貓爸爸管的比我們興昌里里長的轄區(qū)還大。我們非常驚服他那精彩極了的生涯,不忍殺其雄風(fēng)(總是這樣,家居、馴良的公貓不需掙扎就送去結(jié)扎,開疆辟土四處撒種的反而煞費思量甚至逃過一劫),只好先料理貓媽媽和漸長成的貓妹妹。
若說貓爸爸是里長伯,貓媽媽就是鄰長了。貓媽媽也巷口巷尾送往迎來,聞風(fēng)前來探訪母女的公貓包括我們家的,全被貓媽媽打跑凈空,但我們好高興有她可與妹妹做伴,膽小的妹妹,進步到可蹲踞墻頭接受我們的目光和叫喚而不逃跑,她的眼睛幼時美絕了,大些卻因未開化顯得閃神、少一竅。我們共同覺得她是馬爾克斯《百年孤獨》里那名絕世但秀斗的美女“美人兒”,早晚會抓著一張白被單乘風(fēng)升天絕塵而去。
畢竟趕著貓媽媽發(fā)情前,我們把母女送去結(jié)扎,并要求讓她們多住兩天院,直到麻醉、傷口恢復(fù)無恙,擔(dān)心接回來原地放生會把妹妹嚇得不知逃哪兒去。
接回來的結(jié)果大大出我們意料,妹妹出了貓籠直繞著我們腳畔不肯走,我們竟得以第一次摸她(她的毛皮好像兔毛哇?。垕寢尨蟛煌?,一出籠就氣跑,跳到某家雨棚上專心理毛,理都不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