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師坐直了，向孩子這邊側(cè)了側(cè)身子，但同時又往后靠了靠，和藹地問道：“你找我，還有什么事嗎？”

“沒有。”

頭頂?shù)娜展鉄糸_關(guān)遠(yuǎn)在門邊。

胡老師提高音量，“沒什么事早點回去吧，老師也要下班了。”

男生又往前進(jìn)了進(jìn)，這下，路完全被擋住了。

“你想干什么？”（神色本能地帶上了不安）

男生一聲不吭，鞋尖又開始往前蹭，一毫米一毫米地接近著自己的女老師。他的手突然抬起，屬于一百四十斤重的身體上的一只手，右手，懸浮在了胡老師的頭頂上。（女老師的上半身稍稍搖晃了一下）那只肥嘟嘟的肉手，圍繞著老師的臉，緩慢地由上至下，由左至右，繞行著。絲毫沒有觸及，好像只是為了熱乎乎地投射一點熱量上去。男生臉上一副無動于衷的神情。

胡老師的臉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沒法做到像擦拭靈魂的鏡子那樣擦拭得光滑。眼睛周圍的皺紋尤其多，此外是抬頭紋、法令紋。皺紋還會持續(xù)蔓延。皮膚松弛，毛孔粗大。頭頂?shù)陌装l(fā)也在不斷增加。最后不免萎縮、變冷、腐爛、消失。

現(xiàn)在胡老師已經(jīng)不知不覺退到了墻邊，他仍然跟著她。她突然覺得渾身癢，很想伸手去抓抓什么地方。此外，她還覺得自己的五官似乎失了控，她覺得自己的嘴巴一直在動，一直在講著什么，但自己的耳朵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男生終于放下了右手。他無所事事地看著胡老師。

但是很快，他似乎就想到了要做什么。

“老師，您今天中午是不是吃過大蒜了？您得刷刷牙。專家的建議：吃完東西十分鐘內(nèi)立即刷牙。”

說完，學(xué)生松開胳膊，把它們垂回自己身體旁邊，他往后退，轉(zhuǎn)身，蹦跳著開了門，似乎幾步就下完了一層樓梯。胡老師臉紅的熱度才剛開始，學(xué)生已經(jīng)離開了教學(xué)大樓。

8

“簡平這孩子……你說他做的是傻事嗎？”

壞壞沉默不語。他打開一瓶啤酒喝了幾口，又點燃了一支煙。走走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這樣的孩子不多吧……”說著，她嘆了一口氣，好像是從心底里嘆出來的。那口氣從里向外，卷著一點熱度。

“我不知道。”壞壞說，“你說他還能干些什么呢？他自己就在迷宮之中。過去是，現(xiàn)在是，將來……不知道哪一個時間才不是。”

“有段時間我總是做同一個噩夢，夢見在夏天的高考考場里考政治，沒有空調(diào)，特別熱。有一只蒼蠅，不停地在我周圍飛來飛去，我聽到它的嗡嗡聲忽遠(yuǎn)忽近。這只嗡嗡響的蒼蠅害得我把所有背得滾瓜爛熟的東西全忘了。我想，再這樣下去不行，寧可先浪費幾分鐘時間把它打死。那只蒼蠅，就在那個空洞里飛來飛去。那只嗡嗡響的蒼蠅，讓我交了白卷。夢里的我如此驚慌，知道自己一切都完了，大學(xué)、未來、前途，一切都變得遙不可及了?！?/p>

“醒來后呢？”

“醒來后我不再害怕，我甚至想，為什么不讓自己進(jìn)入那個空洞呢？成為它唯一的會飛的思想。但我知道，我一醒來，那個空洞就不存在了，只要我有愛情有工作有東西吃有地方睡，那個空洞就被填滿了。但我也知道，那個空洞不會永遠(yuǎn)被消除?！?/p>

“我想聽你講那個女人的故事。”壞壞撫摸走走的頭發(fā)，“那個故事好像可以一直講下去?！?/p>

走走的故事四